黑加白,黃芪響聲丸齊上陣,我有一種死去又複魂的深刻體會。暈眩, 惡心,仿佛是某個器官,其排出這樣的感受信息,且有增無減。我把其定位在腎 虛、精神障礙的症狀上。我的虛則因我年輕時太不顧惜身體,揮霍無度,大有飲 死無妨之勢。飲得胃部痙攣哭爹喊娘,飲得看見星星以為月亮。往往爬回出租屋 的床上,連悔痛的淚都懶得流,一倒下就是天黑。這樣的日子持續二三年之久。
我認為,悲摧的人生一定有跡可尋。(後來,後來我幹嗎去了哦,哦,孤軍奮戰, 環遊“四海“來著。那時心未老嗎,那么不顧一切)一個又一個孤單的鏡頭回照—— 北海黃昏海鷗俯瞰的碼頭,船只大小不一排列在淺水處,岸邊行人無數,囂嘩如 同集市。記憶那一場盛大如風散去,無法捕捉,無法遁形。身為過客,我又到了 南寧。我當時記得有人同我說,南寧是廣西首府,是廣西的心髒。在我貧瘠的見 識中,我以為廣西是貧窮的,其於廣東來說,是“乞丐”。我見過廣州的繁華,或 者,無有地方與它拼比(當然是以井底之蛙的角色去加以個人見地)。見到真實的 南寧,我知道自己錯得羞愧。
那一年,這個城市仍處於開發之中,城市周邊,興建公路與樓房。那 台破舊的,沾滿風塵的五十鈴,兩天便帶我“遊”遍了大半個南寧市。“遊”完之後, 我居然想回家。當時的初衷,不就是想領略各地風光,湖光山色,怎么想到回家 了(喂,行行好,我問心好幾遍,其想回,並非其真想回去到那個窮鄉僻壤,那 個再也熟悉不過的城鎮,其無非厭倦了被人觀看。)站在舞台上與眾不同的感覺 被自我消退,初時自認為是一個雖說不是名正言順的演員,到底也歸入演員行列。
台下觀眾齊刷刷的目光注視著你,從這些目光中你得到一種從沒有過的滿足。但 後來,我認為這樣的注視是褻瀆。到底是褻瀆藝術,抑或人格,我也難以道明。
散場時,我走到在忙著收拾工具行裝的團長跟前,語氣委肯說要回家。(好吧, 他眼睛再睜再瞪也只有我半個那么大。用不著這副表情。我想他下體一定痛苦的 抽筋,要不他不會用這副悲情的面孔求我理解。我理解個毛呀……!我理解,好, 權當幫你。我理解得咬牙切齒,我理解得恨恨然,卻又這樣無何奈何。) 哭著給老媽打電話,那老婦人深怕我被人拐賣,千叮萬囑滿心憂慮。
為了穩定“軍”心,晚上散了場,我們一班人去了某Disco。燈紅酒綠,我把自學的舞蹈發揮得淋漓盡致。全場有無喝彩,那已是過去式,不記得也罷,有無也罷。
在廣東中山時,我去了頗多的夜場看show,豔女穿著性感,扭著蛇一樣的腰身, 在光滑的鋼管扭轉滑下。突然想起一句這樣的話:音樂是靈魂的出囗,酒是催情 的產物,而色才是精神的樂土。那些男人用淫毒的眼光想盡女人性感的部位,那 兩處突兀的遮醜布,男人巴不得其一不小心掉下……這樣人群中遽然爆出一陣吆 喝,人人跟著起哄。show場結束,晚上這頓酒水沒白花。誰叫生活這樣鬼悶單調, 除了悶頭悶腦上班,散了架似的回到家,國產電視劇仍是家長裏短;韓劇仍是得 了重疾;美劇仍是人變怪獸;泰國沒事就玩鬼……啊!悶!悶死人不償命! 那個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用一口不太純正的粵語對我說:“林呀, 你幾叻女的,好有想法,唔似果地普通女仔。你很有個性。” (我的姑奶奶,這那跟哪呀,穿個露背裝就與眾不同了,會幫你整個 複古發型就感恩戴德了)我還是沒事就坐在她金銀加工的店鋪跟她互吹:“你也好 特別呀,你一直喜歡這種打扮嗎” “林呀,系咪覺得我好好睇。”她這樣說,不忙拿出鏡子對著臉和頭發 左照右照。餘光都沒看我。我實在不忍拆穿她的自欺。那是紋的眼線么唇色么眉 毛么不容置疑,百分之百。這些劃入美的標准衡量的東西,這會堆在她啥是啥的 部位,怎么這樣髒的惡心。三十有五了吧,怎么搞得像四十有六的光景。我說你 臉上塗粉了么,這粉不怎么白呢。
“無有,我唔中意搞古地也。一般我都留其自然。” 果真自然呵,臉部油光夠炒兩盤南瓜苗(最近才知南瓜苗特吸油,親 們,炒的時候一定要多放油哦)。我吞了吞幹巴巴的嘴,欲言又止。
“林呀,你識跳舞我介紹一個經紀人給你認識,其叫英雄。” 當有一天,我在Disco見到英雄時,我忽然覺得自己高大起來。我真 的描述不好站在一個比我矮小的成年男性面前,那種五味雜陳的感覺是喜悅居多 抑或同憐感居多。我們像見到貴賓握手微笑點頭。後來再有無見面,那一頁已成 了老黃頁,應該被風刮走,滾到某個旮旯角,成了泥槳也未可知。
天氣持續高溫,我對前景還是一片迷惘。某某商場要重新裝修整頓, 音響喇叭比外面的熱浪還高漲。打那路過,耳膜從不清閑。我又一屁股坐在金銀 加工這個另類的店裏。我從包包裏掏出一張畫,是幾個古裝的發型圖。她見狀,似要喜極而泣,拿紙的手微微激抖。我頓時覺得自己像個打救她處於水深火熱的 恩人。
“林呀,我該殿敢謝你呢,畫敢多我滿意個發型,真系好中意。” 我說:“無所謂啦,舉手之勞。” 我怎么想到來中山的。陽江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么。我上了一個朋友的 貨車,帶上全部身家肆千元闖到中山來。不是沒有其它奔投的地方。有。但是嘛, 到處走走,換下環境,也好長長見識。我感謝那些曾經予我援手之人,樂意的, 或並非那么甘願的。寫到這裏,讓我想起那個善良的女子。她再普通不過了。嗯, 我與她彼此是同學,我二十三歲的時侯,她已有二十五六。成年以後,她認為男 人無非是一樣東西,裝在別人的囗袋。於她,口袋空空而已。我們躺在一起的時 候,我問她想結婚了嗎。她總是面帶憂愁地自嘲:那有人要。她羨慕我年輕貌美, 活潑可愛,反正不愁沒男人要。(我有嘛,高估我了吧!)然後我們沒事就談談男人, 談談他們喜歡什么樣的女子。有一次,見到她。我說你怎么這樣憔悴。她實在振 奮不起來。唉…… 夜裏,她翻來覆去,終於忍不住推醒我:“林,你說男人帶你回家, 是認可你了嗎” “怎么,你跟他上了床” “沒有啦!還沒到那個度,無非是拖拖手。” “嫌你手粗” “別鬧了,說認真的,他是怪我沒給他嗎。” “給你就後悔了,好在他還有點人性。你沖他結婚的,他又不是傻冒。
玩你,過意不去。” “原來這樣啊!”她躺在床上再也沒合眼。男女這點事對於感情一片空 白的她來說,真夠棘手的。第二天起來,瞄了她一眼,驟地嚇個半死。比國寶還 國寶的眼圈。我說你愛上他了,既然又沒虧什么,盡早了斷。非要送上門,到時 哭都沒眼淚。嗯,聽你的。唉,女人。那個另類要我陪她去古鎮買燈飾。反正閑也是閑著,我說好呀好呀。
一路上,兩旁路邊的街燈像桉樹一樣密集。
“怎么有這么多的路燈。”我問得非常弱智。
另類複我:“這裏盛產街燈,那些全是賣的。” “哦哦。”我這才恍然夢醒。
她今天穿了一件花綠色的紗紡吊帶,發型如常千奇百怪,兩道妖裏妖 氣的眉,襯托紅得像烈焰的頭發,像足大話西遊那個蜘蛛精。
“姐,今天這個妝扮非常適合你的個性氣質。” “真的嗎” “嗯。”(原諒我說得這么違心,阿門!) 她買了一處舊房,看格局,應該在五十平米左右。她要重新裝修入住。
我看過她的房子,那時裝修工人還在內忙出忙入。好像就一個房間。她說要和她 男友同住。
“努,就他,帥吧” 我接過她遞來的相片,差點未被湧出的口水嗆死,我艱難吞咽一下, 出於好心地告誡:“他不會真心待你吧,肯定圖你錢財。”我當然要照顧她的自尊 心不被中傷,而不說他當你兒子差不多。
“唔會的,林呀,我能feeling到他睇我個眼神唔一樣。他睇我個眼神, 果種溫柔含情脈脈,如果是騙我肯定做不來的。” 我無語了。繼又忍不住問:“他多大了” “二十二。” 我有點事,先走了。告辭她,我身上的雞皮疙瘩落了一地又一地。小 白臉,等著他收拾你。愚蠢無救的女人啊。我對著陽光打了一個噴啑,又想到我 前途未卜的命運,靜默地走著……這是去哪呀雲南文山。離開廣西了嗎離開了。哦…… 顛簸的夜真漫 長。坐又擁擠,躺也不能。車頭廂副駕本來僅坐一人,現在擠了三個人。後車廂 放滿演出的道具,上面還要載人。五十鈴呢。離家越來越遠了。漆黑的夜盛滿了 悔。(早知如此,何必…… 我花了三四天練了三支舞蹈,就為了領這六百大洋的 薪資,以及要承受這勞顛之苦不行,我要跟磨牙團長談談。) 8個小時的兼程,終於迎來雲南文山黎明的曙光。晨曦朦朧,薄霧繚 繞。馬路車輛寥寥,我們仍處於昏睡的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咚“的一聲,行進 的車輛熄掉引擎,司機馬上打開車門下車察看。我們也跟著跳下車。新鮮腥紅的 血液從那個男人光溜的後腦勺汩汩流出。你想到這樣的局勢——男人騎著無牌的 摩托車風馳電掣在晨霧濃鬱的公路上飛奔,光頭套著一頂太陽帽,在我們的車剛 要拐彎時,咚,他的車撞在五十鈴的油箱上。男人仰躺,脖子縮屈著,身體不斷 的抽搐。血液汩汩流淌。司機倒吸口冷氣,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液。雙手去抓自 己那本像雞窩的頭發。幾個大男人對這貨竟束手無策。再等下去,這貨血流幹了, 只能等死。當務之急,還是趕緊送人上醫院。不知誰給了主意。倒黴算是透頂了。
未開工先賠上上萬元。好在沒造成傷亡。
那幾天團裏每個人的心都不好受。我更不能無情走了置此而不顧。就 四個女人,少了我,更無法成場。已進入中秋的季節,雲南的夜晚頗顯寒冷。白 天卻熱得要命。我們晚上睡在劇院演出的後台。鋪張涼席,罩頂蚊帳帳蓬就地而 躺。夜深人靜時,你會聽到一種繁榮的局面——長毛歌手如雷的鼾聲,像地震式 由遠至近,又似由近至遠。磨牙團長那兩排牙齒,我老擔心他到早上醒來,已經 被自己一夜夷為平地。還有那對來自湖北的黏膩情侶,早早撐起帳蓬,兩個人便 鑽進裏面做著熱身運動。膚陰潔跟沐浴露天天見,好像怎么洗也洗不幹淨。還有 那個海南的老女人,嫁了一個小老公,她老公是位鼓手,她是歌手。生了孩子的 肚皮松松垮垮,如果不知道,又以為懷了一個等著降生。塌坐在自帶的塑料凳子 上,濃妝豔抹粉飾那張老瞼。手還在貼著假睫毛,嘴裏卻喊:賓(她老公的名字), 去給我拿把梳子。賓,去打杯水來。賓,去外面幫我買點東西。賓…… 實在聽 不下去這個老貨的頤指氣使。可見她的小賓賓敢怒不敢言,屁顛顛忙前顧後。記 得那次我洗澡的時候,忘記帶洗面奶。浴房就我和她,她在裏面未出來,我說姐 呀,借洗面奶用一下,邊說間就倒在手裏往臉抹洗。那知臉部一陣緊繃,她卻放 話出來,林林,那不是洗面奶喲,是我洗下體用的。我謝你家一戶囗簿。還好我 的臉沒造成不適。(把洗下體的東西裝進洗面奶的瓶子裏,夠精致夠華麗的。上 下兼用。哼。)我大開水龍頭,忙不迭洗了又洗……有十來天不見另類了。那時忙,也決定回家。再次見她像霜打的茄子, 蓬頭垢面:“林林,當時聽你就唔會敢樣。” “咋啦” “真系比其騙佐,其都有女朋友。” (肯定嘛,弱智都看得出來。吃一塹長一智。唉!離了婚的女人,不是 什么人都可以愛的。) 一個多月的停留,我離開這個不屬於我的城市。和來時一 樣,孑身而來,孑身離去。無有不舍。真幹淨。
在去往麻栗坡的路途中,我看見背簍的女子穿著少數民族的藍麗服飾, 走在黃土的蠻荒中。貧窮,來自血液的無奈,走出這個地方,又是多少人的盼望。
我唏噓,我無言,我表述不出十幾歲的少女如同三十多歲的婦人……只能說,生 活欺騙了你家一戶囗薄。再走下去,我將穿越三省。下一站,貴州。我要走,讓 我走!我跟磨牙阿生撕破臉。他們都認為我是罪人,我一走,必然散夥。這個簡 易組合的團,我再也顧不了那么多。他們決定去貴州,我便獨自一人帶著行李去 找火車站。團裏沒有一個人過來送我。人情淡漠的世間。在雲南麻栗坡的街頭。
孑身離去,空蕩蕩,真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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