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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 论先秦经典中的儿童观及其后世流变从《易经》蒙卦说起

来源:电力演讲稿 时间:2019-10-14 07:54:31 点击:

论先秦经典中的儿童观及其后世流变从《易经》蒙卦说起

论先秦经典中的儿童观及其后世流变从《易经》蒙卦说起 摘要:先秦经典蕴含着丰富的人学思考和儿童观资源。

无论是思想文化层面的书经、诸子,还是国家制度层面的典 谟、训命,多类经典从多方面涉及到儿童的形象及其特征, 集中体现在“童蒙”的内在主动性、向善转化性和“胄子” 的受教可塑性。其中,对儿童主动内发、真纯本性的高扬, 及其性习转化的重视,在后世流变中,有现实的变化亦有思 想的坚守,对当代儿童研究仍具启发和矫治价值。

中图分类号:G6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298(2016)05-0116-08 DOI:10. 14082 /j. cnki. 1673-1298. 2016. 05. 014 头朝下,正在诞生,这个新生儿形象,在某种意义上隐 喻了:生命伊始,教育也就开始了。“童子者,人之初也;

童心者,心之初也”[1],童年是人生的萌芽期、发蒙期, 是人之终身发展、终身教育的奠基阶段;
无论什么时代、什 么社会,教育中的“‘人”首要且大量存在的是“儿童”。

当前教育改革深化的前提是回到“育人”之本,回到“人之 初”——儿童。儿童观的本源在哪里?在先秦思想里。虽然, 近代以来我国的儿童研究在起步、投入等方面,逊于西方, 但先秦多类经典中,却蕴含着诸多丰富、可深开发的儿童观 思想,是当代中国儿童观及其教育尚待回归、突破的深沉本 源。当前,已有研究者关注先秦经典里的儿童观思想及其发蒙教育等,有关研究的回归与深化,尚待系统梳理,正本清 源。

一、“童蒙”:先秦思想中的儿童观资源 先秦思想是中华文明的源泉。雅斯贝尔斯曾把以公元前 500年为高峰的、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称为人类历 史的“轴心期”。在此期间,人类“开始意识到整体的存在、 自身和自身的限度……他探询根本性的问题”[2]。在此期 间,东西方都出现了“人”的觉醒与思想争鸣。轴心期形成 的元典是之前文化的集成,亦是其后思想的渊薮。我国历史 上的“轴心期”,正是西周、春秋、战国时期,是六经形成、 诸子辈出的时代,在六经中、在诸子及其论争中,多类型的 先秦思想蕴含着多维丰富的儿童观资源。

(一)“蒙”:六经之“易”中的儿童观资源 先贤没有科学证明,但他们善于观察、体验,包括对天 文、人文、天象、人心的自然观察与实践体察,并由之提出 了具有洞察力的原初思想,以《易经》为核心的《周易》是 其代表。它保留了中国最古老的文字符号“爻”“卦”,其 象、彖、辞则涵容着后世分化的儒道诸学,可谓先秦经典之 元。

《周易》六十四卦卦序以“乾坤屯蒙需讼师”起首,其 中:乾为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乾》);

坤为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周易·坤》);
屯 为天地相交、万物初生,“刚柔始交而难生……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周易·屯》)。在“乾坤屯”天地万物 之后是什么呢?“乾坤屯”三卦之后是“蒙”。“蒙,亨。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周 易·蒙》),蒙之象是“山下出泉”(《周易·蒙》),喻 儿童之活泼、主动的天性;
象之启发是“君子以果行育德” (《周易·蒙》)。在一定意义上,蒙卦是一个教育卦,也 是一个儿童卦,教育问题与儿童观从一开始就紧密地交织在 一起。“童”与“蒙”直接联用,突出了“蒙”所表达的首 先是人之初生与成长。简言之,天地万物之后的人之问题, 首先是童蒙养成,“蒙以养正,圣功也”《周易·蒙》,然 后才是饮食宴乐(“需”)、谋事而行(“讼”)和组织统 帅(“师”)等人生、人事、社会思考。

“蒙”可视为先秦贤哲的教育(包括儿童教育)专论。

无论是“蒙”在六十四卦中的位置,还是其基本内涵,都表 明先人已意识到儿童天性及其教育的重要,把儿童教育提升 到“圣功”层面。它涉及对儿童基本特性的理念认识,以及 儿童教育的起始、过程与目的。其始是“匪我求童蒙,童蒙 求我”,儿童教育首先要使儿童内在的主动、好奇等“求” “问”天性焕发出来。对此天性,“蒙”之卦象做了生动描 绘:“山下出泉,蒙”,童蒙并非蒙昧一片、无知无觉、被 动的存在,相反,他如山泉汩汩,纵横飞奔,何其活泼泼的 样子!儿童赋有主动、能动的求学天性,教育者(“君子”) 需要做的是“果行育德”:勿忘教育之过程性作为,去“果行”;
勿忘教育之目的性根本,要“育德”。教育目的与过 程的前提是君子意识到童蒙本有的“求”之心向与“出”之 内涌动力。

这是中国古代文化中对童蒙主动性极生动极尊重的不 多之论,因其少见而愈显弥足宝贵。在现实中,我们不难观 察到儿童身体的活泼好动:他似乎可以无限运动、跑跳;
不 难感受到儿童心智的开放活跃:他随时随处有十百千万个 “为什么”——生活经验一再表明,儿童是个身心开放、活 力无穷、具有主动性和学习潜能的快速成长者。这也证明了 先贤原初思想的真诚与澄明,值得后人不断反求。

儿童教育之始是儿童内在主动求问的天性,其目的是 “育德”“养正”,其过程是“求一告”“行一养”的转化。

故而有“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之言,告诫教育者何时告、 何时不告,其目的正在于,教育是要激发儿童“求”的本能, 而不是让他变成一个接受成人“喂育”的被动者。这种观点, 即使在今天,也是弥足深刻的,何况出自数千年前的先秦。

(二)“童子”:诸子之“道”中的儿童观资源 诸子百家是中华文明的“三江源”,静静流淌着关于儿 童思考的深水。其中,尤以道家对“童子”真纯天性的高扬 为突出代表。

道家法自然、为无为,老子和庄子都曾对“婴孩”“童 子”之真纯本性给予高度赞扬:“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老子》);
“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常德不忒,复归於无极……常德乃足,复归於朴” (《老子》)。儿童的素朴纯真被老子视为人之存在的至高 境界,也是他认为人类应该返归的理想状态。庄子以其善喻、 奇象在诸子中独树一帜,《庄子》里的儿童形象也很神异:
“我内直而外曲……内直者,与天为徒……若然者,人谓之 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庄子·人间世》),“与天为 徒谓真人”(《庄子·大宗师》),庄子眼中的“童子”, 是“与天为徒”的“真人”,还有比这更极度的赞美吗?“适 遇牧马童子,问涂焉……黄帝又问,小童日:‘夫为天下者, 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 首,称天师而退”(《庄子·徐无鬼》),这一则关于神异 少年的想象,以“黄帝”的拜、称,烘托“小童”的至真、 至高,可谓中国文化史上绚丽的神版小童。

至柔婴儿、真人童子和神异少年,无一不体现出道家对 儿童真纯天性的首肯与高扬,寄托着对人类自身理想存在的 返归诉求,也暗含着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批判与离弃,更引发 了后世自魏晋至明清,道家思想复兴时对儿童青少年形象的 再度高扬与深思。

如果说道家在争乱年代,反求内省、极力推崇儿童本然 素朴的天性,那么儒家更多强调的是儿童具有变得更好的可 能性。孔子的“性近习远”人性论,引发了性善、性恶、性 伪、性三品等人性论争。在人性论争中,也蕴含着丰富的儿 童观资源,因为人性论的观察之始、深层内核是儿童思想。这可以从核心概念“性”的词源和“人性”命题的研究路径 管窥。

首先,在词源上,一般认为,我国人性论妊育于西周初 年的人文精神。殷人“尚鬼”,认为上帝是人格神,主宰自 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一切,并以“君权神授”为其统治合法性 的依据。周人以革命取而代之,对其宗教观念亦作了变革, 提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尚 书·周书·蔡仲之命》)的天人观念和敬天保民、民为邦本 的治国原则。由之,西周初年,我国人文精神开始萌芽,理 性智慧、伦理道德等与人性密切相关的因素逐渐孕育生成, 为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灿烂思想做了文化准备。“性” 字由“生”而来,“生”既是声旁又是形旁,表示天然初生, 所以就构词法而言,人性研究在思想起点上,一开始就是儿 童早期研究,这在先秦其他经典中也有例证。如,“天生民 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左传·襄公十四年》);

“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
“生之谓性”(《孟 子·告子上》);
“性者,天之就也”(《荀子·正名》);

“天命之谓性”(《礼记·中庸》)等,基本上都是在自然 天生的层面上谈论。时至东周春秋,依然“生”“性”互训, 以“生”字假借“性”字,先秦言“性”的文句,大量是在 初生天性的意义上表达的,其基本规定主要指的是天生资质 或天然属性。在人文刚刚走出自然的时候,文化注重自然, 且文化本身富有自然性,这是思想产生与发展的必然。同时,“性”字不仅与“生”俱来,而且侧重灵明之“心”,“心” 之所欲、所求、所感、所思、所虑,使内心萌动之“性”日 益复杂。

其次,在人性命题的研究路径上,一类侧重“是什么”, 一类侧重“如何”变化生成。人“是什么”?人与动物相比 而言的“几希”(《孟子·离娄上》)、“神性”是什么? 这是一种相对静态的提问方式,其解答是观察、思辨的产物。

无论所提人之性是什么,都需要在“人之初”:儿童那里得 到验证,否则便缺乏基本的解释力,难免“愚诬”之嫌。所 以,“人性”是什么的研究,首先要能解释“儿童”是什么”。

人性研究的另一路径是追问:人如何成为人?关于“如何” 的提问将人性研究视角引导到动态变化过程中,即后天的生 存、实践生活之中。这一问,无论中西,都把人性问题带入 教育研究。因为“在教育背后,存在着关于人类天性之完满 性的伟大秘密”[3],教育是人类彼此借力、代际接续而自 觉自为的自我实现过程,它是一个漫长的多重生命体(个体、 群体、族类代际,以及彼此交互)不断相互发现与交互化成 的过程。生命成长变化、人性潜能实现之漫长历程的起点是 儿童、童年期。儿童、童年期的重要性不只是作为个体生命 发展的起始阶段,而且是作为习惯、习性、性格养成的基础 阶段而影响个体终生,进而影响社会群体。现当代科学研究 证明,儿童早期的基因表达还会以个体后天渐变的方式影响 族类的先天遗传。[4]民间“三岁看老”等谚语式命题,正日益得到科学研究的证明。

无论是对“童蒙”形象的生动摹画,还是对“童子”品 性的高度张扬;
无论是对人之天性的静态思辨,还是对人性 生成的动态体悟,先秦思想在“蒙”“性”等基本概念、命 题研究路径和具体表述上都表明:童蒙乃人生初心,人性之 源在于童蒙天性,人性之成在于童蒙养正。

二、内在主动向善与外在受教可塑:先秦经典中的儿童 基本特征 在轴心期,西方思想的代表是古希腊三杰:苏格拉底、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东方儒家思想的代表是先秦三杰:孔 子、孟子和荀子。围绕“人的问题”,他们都对人生与社会、 教育与政治等问题进行了多维思考,形成了规定后世研究的 基本范畴。中西三杰人生经历不同,但“教师”是其共同角 色,“教育”是其皆从的事业。围绕教育问题,他们在不同 意义和程度上,都对人性、儿童及其教化成长进行过体察和 思考。可以说,儿童观是人类自我意识、人性论深层内涵的 思想,也是深藏在先贤思想中尚待深觉的人之秘密。

(一)内在主动性:从天性自发到个体自觉的实践提升 如前所述,《周易)》第四卦”‘蒙”之卦辞,卦象, 以明净之眼,观察和关注的首先是儿童天性中的主动性。对 此,孔孟苟在不同层面皆有所继承。可以说,先秦儿童观以 其内在的主动性、求问心为典型特征。

主动性包括两个层面:自然天性的自发层面和自为实践的自觉层面。从先天自发、感知觉意义上的自然主动性,日 益走向后天自觉、人为实践意义上的自觉主动性,这是儿童 成长.长大的标识。山下出泉,童蒙求我,这是儿童早期留 给人们的鲜明印象,也是人类内在自发的物种之天然特征。

随儿童渐长,他会逐渐形成个体内在的自觉主动性。孔子以 自我生命历程为例,概括了自己的成长阶段,首句即是“吾 十有五而志于学”(《论语·为政》),在孔子这里,求学 好问的主动性已从自然天性提升为自觉努力。一个“志”字, 凸显了这一提升式转化。且把“志于学”看作自我觉醒的第 一阶段,可见这一转化的重要性。

《论语》开篇“学而”,《荀子》开篇“劝学”,充分 显示了先秦儒家对“学”的极端重视。“学”者,觉悟也。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论 语·述而》),中国式“启”“发”教学,把“愤”“悱” 的内在主动性确立为教育的大前提。

孟子强调主动内求,“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 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孟子·离娄下》);
“学 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反 求诸己,会发现内心的巨大力量,这是孟子的主张。值得注 意的是,在人性论上与孟子相反、持性恶论的苟子,在儿童 学习须“主动求”这一点上,却有共同性,只是在“求”的 方向上,二者相反:前者向内,后者向外。荀子特别重视个 体主动向外求学的意识和能力,视之为个体差异性、特殊性的成因,“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苟子·劝学》)。

主动向外学习的意识和能力,特别体现在主体间的主动问学, 体现在“求师”“择友”“近人”上:“夫人虽有性质美而 心辩知,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良友而友之。…身日进于仁 义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荀子·性恶》);
“匹夫 不可不慎取友。友者,所以相有也”(《荀子·大略》);

“学莫便乎近其人”(《苟子·劝学》)。个体内在的主动 性、向善可能性,经过学习、教育,日益成为主体向更善者 自觉学习的交互式主动向善性。这在一定意义上,也表达出 人之教育、成长是不能不通过人来完成的,教育是发生在人 与人之间特殊的交往、相长之事业。

在我国第一部教育教学专论《学记》中,依然可以看到 对学习者主动性的首肯:“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也 听语乎!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之而不知,虽舍之可也” (《礼记·学记》)。所谓“人师”,不是向学习者告知自 己的知识,而是根据学习者的表达之“语”、需求之“问”、 困惑之“不能”,具体、有针对性地答问、对话,“善待问 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 容,然后尽其声”(《礼记·学记》)。对学习者内在主动 性、可能性和教育需求的“具体”“适度”提升,是教育的 儿童观、人性论前提。这与“蒙”卦思想一脉相承,我们更 有理由把其列为先秦儿童观与教育观的第一观。

“愤”“悱”的内在主动性,在教育视野中,与“洁已”“求”“进”的向善性密不可分。

(二)向善转化性:从哲学直觉到教育实践的人性原则 如果说主动性还是一种中性的潜能冲动,那么到了孔子, 尤其是孟子,则赋予主动性以越来越明确的价值方向:向善 性。内发主动的向善转化,可以说是儒家教育实践的人性论 原则,也是教育实践的儿童观前提。

广为人知的“人之初,性本善”(《三字经》),一般 认为来自孟子“性善”论。孟子针对性无善无恶等观点,明 确提出性善论,虽在当时备受争议,却对后世影响深远。“人 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
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 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 仁也;
敬长,义也”(《孟子·尽心上》),孟子认为儿童 天性中具有“良知”“良能”和“亲亲”之“仁”等“善端”。

孟子曾以“赤子”指代儿童,如“赤子匍匐将入于井,非赤 子之罪”(《孟子·滕文公上》),同时他认为“大人者, 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孟子·离娄下》),这也可视为孟 子对童子初心纯然良善的崇扬。

对孟子性善论,尚需说明两点:首先,“性善”之“善” 不是形容词,或者不只是形容词,还是动词。向善、求善, “人之性善也,犹水之就下也”(《孟子·告子上》),“善” 与“就下”相应,是动态的表达,以类比方式论证“善”是 人天性所使的必然倾向,人必然向善,宛如水必然向下,这 是天然法则,是由内在性质所规定的必然显现。其次,这里的“善”不只是道德概念,而是涵盖“仁(恻隐之心)义(羞 恶之心)礼(辞让之心)智(是非之心)”的整体人格表达。

两点说明都是为了尽力回到元典本身,回到原初概念的动态 性、整体性、多层丰富性,尽量避免固化、窄化的误读。向 善性,可视为先秦时代对于儿童天性的又一基本认识,也是 中国儿童教育在出发点上的最初洞悉之一。

追根究源,性善之论可追溯到孔子。子罕言性,但《论 语·述而》明确记载了一则孔子与童子之间的故事:孔子接 见了来自文明欠发达地区的童子,弟子们对此提出异议:何 必浪费时间,接见这样的童子?!孔子的回答是:“与其进 也,不与其退也……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论语·述而》),明确提出他看重的是求学童子“洁己” “求进”的一面,只要他自求更新、改进,则不计较曾经是 否脏污、落后、野蛮。这是典型的教育者眼光:关注向善、 向上和求进取的心,注重他可以变得更好的可能。这是先秦 性善论的萌芽,是儿童主动向善性的教育学发现,也是教育 实践的信念式前提, 《论语》表述以微言大义为特征,难得有长篇记录,在 不多见的长篇里有一则弟子侍坐、孔门师生各言其志的四百 余字“超长篇”,文笔、意境都很独特,具有多维诠释空间。

从儿童观的角度看,孔子所欣赏、赞同的曾点之志:“莫春 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 雩,咏而归”(《论语·先进》),在其“志”之所之的理想境界中,人数最多的是“童子”,或者说孔子向往的理想 世界,因童子的存在而美好,而生动,而充满更善的可能, 令人神往。

儿童向善性在孔孟的言论与教育实践中,比较容易发现。

在荀子的论述中,则变得复杂起来,但也更加深刻,因为他 进一步确立了“向善转化”是教育实践的人性原则。

一般认为,荀子以“性恶论”著称,其实,荀子对概念 有相对精细的区分,概念之间即明确区分又密切关联,以其 人性论而言,只言“性恶”是片面的。在荀子思想中,“性 恶”是与“伪善”即分又合、不可分割的一对概念。进而察 之,言“性恶”是为了突出“伪善”之必要与可能,突出强 调人类能针对天性引发的“恶”,通过后天积极、努力的人 为(即“伪”),向善转化,不断成圣、成“善”。荀子人 性论针对孟子“性善”论提出,但最终形成的,却是与孔子 “性近习远”“性习”说一脉相承、更突出价值取向的“化 性起伪”“性伪说”。荀子论“性”是为了论“伪”,识“恶” 是为了达“善”,求索人类自觉作为、向善转化的后天努力。

而有意识人为的教育则是明确地以“向善转化”为人性信念 的人类代际、主体间努力。

“内在主动性”和“向善转化性”是先秦儿童观的两大 基本方面。体悟、关注到儿童的内在主动性,才会真正目中 有人;
体悟、关注到儿童的向善转化性,才会信托教育的日 常伟力。(三)受教可塑性:制度层面的先秦儿童观资源 前述两条对儿童基本特性的阐发,是对先秦经典之思想 中蕴含的儿童观资源的再开发。先秦经典既有思想层面,也 有制度层面,制度层面蕴含的儿童观资源,可集中表达为儿 童具有受教可塑性。

先秦经典涉文史哲,尤重“史”,其中,“五经”里的 “书”与“春秋”都属“史”类。“经子通,读诸史,考世 系,知终始”(《三字经》),“史”曾是中国学问的终极 归宿,也为我们考察先秦实存的国家制度、社会生活等提供 了依据与线索。

《尚书·虞夏书·舜典》记录了舜帝任命百官、明确百 官职能的号令。就教育方面而言,既涉及贵族子弟的教育, 也涉及百姓民众的教化。“夔,命汝教胄子,直而温,宽而 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这是贵族子弟的教育,目标是 培养“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的理想人格, 其途径是“典乐”之教,教育的背后是“胄子”可教、需受 教。“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 宽”,这是对百姓的教化,教化的目的是百姓从“不亲”到 相亲、从“不逊”到和逊,其背后是百姓可教育、需要受教 育。胄子与百姓因受教育而发生向“好”的成长、变化,这 是先贤对人(含儿童)具有受教可塑性的社会化直觉。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贵族子弟的教育,还是百姓民众 的教化,都以“教刑”为前提:“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尚书·舜典》),这体现了制度所特有的强制 性,也是社会生活难免的强规范性。随原始社会迈向阶级社 会,制度的强制性和社会的强规范性越来越被强化。由之, 儿童的受教可塑性也愈来愈被强调。外在强大的受教可塑性 与内在潜在的主动向善性之间,亦越来越形成“张力”矛盾 关系,教育亦愈来愈需要复杂转化的大爱与智慧。

先秦经典,无论是思想文化层面的书经、诸子,还是国 家制度层面的典谟、训命,多类经典从多方面涉及到了儿童 的形象及其特征,集中体现在“童蒙”的内在主动性、向善 转化性和“胄子”的受教可塑性,是理想与现实之间充满张 力、需要教育转化的新生可能。(见表1) 三、先秦儿童观的后世流变 如前所述,先秦经典在思想文化和国家制度等层面,给 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儿童观资源。主动内发向善的“童蒙”和 外烁受教可塑的“胄子”,在后世都有相应的思想发展和制 度强化,在漫长的社会生活与教育实践中,处于内发与外烁 矛盾张力中的“训蒙”形象更为突出。在现实层面上,儿童 内在的主动性越来越模糊、隐蔽,代之以规矩、被动和服从;

甚至儿童本身亦被遮蔽了。但在思想层面,儿童形象并未消 泯,而是潜流、涌动。

(一)儿童主动性与儿童本身的被遮蔽 我国古代思想有漫长、曲折的变化史。先秦有百家,秦 汉趋一统;
儒术独尊,佛道抗衡;
至宋明,儒家内部亦发生了理学与心学的张力。近代以来,东、西思潮更是多元交锋、 交汇。

先秦思想至汉大变,不仅渐渐走向流派的独尊,更重要 的是被独尊的思想本身发生了质变,“儒家理想主义终于向 实用主义靠拢,而儒者的思想学说也终于向政治意识形态倾 斜,叔孙通最终制定汉代礼仪制度,实现他用儒家礼乐建立 政治秩序的目的……而他(指汉儒公孙弘,本文夹注)在政 坛的存在,则象征了儒术的存在,也在某种意义上象征了儒 学向儒术的转型。”[5]与此思想巨变相应,其中的儿童观 亦发生转折。定型于西汉的《礼记》,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包 括儿童在内的各类人物的礼仪制度规范,即使是强调学习者 “主动求问”的《学记》,也专用一段详述了“教”之七“伦”:
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
宵雅肄三,官其始也;

入学鼓箧,孙其业也;
夏楚二物,收其威也;
未卜褅不视学, 游其志也;
时观而弗语,存其心也;
幼者听而弗问,学不躐 等也。此七者,教之大伦也。”。如果说“教之大伦”是在 制度层面上对上古象征性仪式“扑作教刑”的具体强化,那 么蒙学读本《三字经》“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凡训蒙,需讲究。详训诂,明句读”,则是在日常生活 层面上对弟子规范的提炼强化,它表明外在社会对儿童个体 的礼仪规范已普及民间,成为时代主流了。

儿童在历代积淀而成的极其“讲究”的“训诘”“句读 …‘大道”面前,自然是微乎其微的,陷于被动地位亦在所难免。与之相应,在概念层面上,先秦“童蒙”之“蒙”亦 变异为“训蒙”之“蒙”。“古者圣王……生子咳提,师保 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 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 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6], 在训导、教诲中,更多突显的是成人之“训”,而非童子之 “求”。“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 道授业解惑也”[7],在盛唐的主流里,“童子之师”主要 是“授”,则“童子”基本上是“被授”。在日益厚重的文 化传统和社会道德面前,儿童个体的内在主动性和多方面向 善性,难免被忽视乃至无视。儿童消逝,“小大人”出场了。

(二)深流中的儿童形象与儿童观当代复兴 先秦思想中活泼主动的儿童形象,在后世逐渐模糊,但 却并未消泯,而是在思想的深流中涌动。

继汉一统之后,古代中国进入了三国两晋南北朝的纷乱。

世事更迭中,魏晋玄学以尚“自然”越“名教”的面貌出现, 道家“童子”形象复兴,再度鲜明生动地涌现出来。以《世 说新语》为例,其中“甚聪慧”“善应对”的十岁左右“小 孩儿”(包括男孩儿和女孩儿)不胜枚举,如陈元方、陈季 方、谢道韫、司马绍、孔融、徐稚、王戎、何晏、杨氏子, 等等。这些儿童,不仅出现在专记早慧儿童的《夙慧》里, 而且出现在《德行》《言语》《方正》《雅量》中,甚至出 现在本应专属成人世界的《政事》里。多方面出现的敏慧儿童与成人平等甚至超越之,其能量与风采,不言而喻。这是 “老庄”“真人童子”的再现,同时兼具“易”的主动内发 与“儒”的仁爱向善。

明末清初的思想与文学中,亦时时涌现出心性丰满、活 泼敏慧的儿童形象:“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 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 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 风,霑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8】。心 学大家王阳明不仅肯定“童子之情”充满内动、内生、萌发 生长的生命活力,而且视之为教育教化的内在依据.,“凡 习礼歌诗之类,皆所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乐习不倦,而无 暇及于邪僻”【9】;
李贽在《童心说》中进一步提出:“夫 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 也……童子者,人之初也;
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 曷可失也?”他对“童子”“童心”“真心”“初心”的高 度赞扬,可视为礼教社会里儿童观的“呐喊”。清初文学名 著《红楼梦》在一定意义上,可视为捐弃成人社会、褒扬青 春少年的童心大观园。他们的内心都涌动着“山下出泉”的 童蒙之象。

民国时期,在西方新教育和进步教育运动的儿童观影响 下,亦曾有过一段儿童观的“矫正”期。“夫新教育所以异 于旧教育者,有一要点焉,即教育者非以吾人教育儿童,而 吾人受教于儿童之谓也”[10],可谓代表言论;
鲁迅先生则在危机中直接呐喊:“救救孩子”!“活教育”创始人陈鹤 琴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儿童教育的理论与实践,他在论儿童 教育之前,先提出了“儿童的心理”:小孩子是好游戏的、 小孩子是好模仿的、小孩子是好奇的、小孩子是喜欢成功的、 小孩子是喜欢野外生活的、小孩子是喜欢合群的、小孩子是 喜欢称赞的。[11]儿童的七大心理特点,无一不洋溢着童心 活泼主动、纯真向善的气息,这既吸纳了近代西方的新儿童 观,又与先秦儿童观之本源相辉映。

时至当代,政府层面在“育人为本”的教育工作方针中 提出“充分发挥学生的主动性……促进每个学生主动地、生 动活泼地发展”[12],对“主动性”的强调可见一斑。教育 学者亦提出“主动、健康发展”的新人理想,把“主动性” “主体能动性”视为学生、儿童的首要特征,以“育生命自 觉”[13]为当代中国学校教育改革之旨归,并在现实中创造 了…批现代新型学校[14]。在国际上,第一部保障儿童权利 且具法律效力的国际约定《儿童权利公约》(CRC,1989)提 出了儿童的四大权利,其中“发展权”和“参与权”是国际 社会对儿童“内在主动性”的理念认同与现实保护。1996年 制订并在英国伦敦、丹麦哥本哈根、德国慕尼黑,美国西雅 图等世界各地四百多个城市得到创造性落实的“国际儿童友 好城市方案”(CFCI),则将儿童主动的“参与权”等基本权 利具体落实在城市规划中,成为当代城市规划的文明标准之 一。就此而言,当代中国在理念层面上,已明确回归儿童的“内在主动性”并与国际接轨,但是,制度层面的切实保障 和现实层面的创造性落实,尚待明确意识,持续努力。

儿童是最敏感可变的人生阶段。儿童天性饱满,具有多 种可能,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而是充满张力、需要教育转 化的新生可能。但当今信息化时代的儿童,却遭逢“童年消 逝”的危机。[15]尚未进入“儿童的世纪”,即面临着“童 年的消逝”,在某种意义上,当代中国儿童研究任重道远。

先秦时期多类型经典多方面蕴含的对儿童基本特征的原初 直觉,是当代中国儿童研究的源头活水。在深度回归的基础 上,以正本清源为起点,明白其历史流变、内在张力,矫正 简单思维,同时汲取多维丰富的当代资源,综合运用与儿童 研究有关的一切学术资源(包括古今中外教育学、心理学、 社会学、人类学、脑科学、文学、哲学、人学等),兼采理 论、实践、试验研究和自我体悟相互参照,直至复杂转化、 交互融通的综合研究方式,才能对生活在今日中国的儿童群 体与个体,做出有深度的具体研究。在儿童个体成长需要与 社会要求的张力中,回归教育的“初心”,才能创造当代中 国学校教育新生活。

参考文献:
[1]李贽.童心说[C].//上海辞书出版社.诸子百家 名篇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948. [2]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_M].魏楚雄,俞 新天,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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