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传文学中的“赋”:对自然力量的模仿 自古至今诸多学者们对赋做了大量研究,认为其涵义主 要是“诗文直陈其事”、“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
笔者认 为这里应包含两个方面:一、直书其事;
二是铺陈其事,通 过对事物的铺陈或直书以达到强调或重复的目的,铺陈与直 书有时分别用之,有时兼而有之。除具有以上涵义外,从现 代修辞学的角度看,赋涉及的修辞手法主要有排比、反复或 重复等。
人类在自然之中生存,面对的环境是众多的自然物。一 方面,面对缤纷复杂的自然物,人类的意识或感觉到的是一 种混乱的状态,人类最初对此无能为力。当语言产生以后, 人类以修辞的方式来表现自然物,语言和修辞的魔力让所有 的自然物似乎都变得秩序井然、整齐划一了,人类主动地从 混乱的自然物和自然现象中看到了秩序与谐调。另一方面, 自然物还以规律的方式让人感知,随着人类意识活动的继续、观察能力的提高,人类感知到某些自然事物或自然现象的运 动、变化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如日月更迭,花开花谢、生 死交替等,这种规律性的运动、变化让人类相对被动地从自 然中发现秩序与谐调。
自然生命秩序和事物运动规律让人类感到了自然的力 量,并在运用语言的过程中逐渐去摹仿这种自然的力量,以 便语言也能在摹仿中拥有这种力量,于是作为表现自然物的 修辞就在摹仿自然生命、事物变化的同时具有了自然化的力 量。赋的手法在此过程中产生了。赋的特征是直书和铺陈, 这是修辞表现和自然力量的结合,修辞表现的目的是为了完 成对事物的指称和意思表达准确,直书其事是对事物或意思 的直接指称和表达,符合语言产生的目的和人类沟通的需 要;
铺陈其事是人类摹仿的自然的力量,因为人类感知到的 自然力量是一种集合的或普遍的方式,而非简单的“单称事 物”,“审美的对象都是个别事物或个别形象显现……审美 判断却不然,它虽是单称判断,却仍带有普遍性。”[1]人 类对自然物的认知虽然没有达到审美判断的阶段,但是人类 在认知过程中,既然能将自我从自然中分离出来,也能将不 同自然物的种类分离开来,以类的或量的概念去认知,由此 自然的力量就在此显现出来。
自然的力量不仅显现于上文所说的秩序、谐调,还显现 于其混乱和荒凉,正如康德认为“大自然通常激发起崇高的 理念毋宁说是在它的混乱中,或在它的极端狂暴、极无规则的无序和蛮荒中,只要可以看出伟大和力量。”[2]自然以 其数量和力量显现出崇高,并给人类以震撼。如在傣族民间 长诗《婻侻罕》[3]中就有大量的例子既说明赋的表现形式 与自然生命结构的关系,又说明人类早期的原始观念。诗中 写道,当坤贺罕的君王西里南达纳坤召(又称召贺罕)生了 王子之后非常高兴,甚至在王子苏旺纳长大之后,将“两年 一次、三年一回”的拜祭勐神寨鬼、地神家鬼的规矩忘记了。
勐神寨鬼和地神家鬼们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希望给忘记祭 神的国家带来灾难,文中用了一组排比句来形容生命的死亡, 从不下雨变成干旱,然后草木、庄稼、花儿、绿枝、鸭子、 鸟儿等等的死亡,让人意识到死亡将降临到自己身上,最终 让人类感到恐慌,不敢再忘记祭祀鬼神。
二.口传文学中“赋”得以强调的原因 从现代修辞学和文学的角度理解赋,赋可以被细化为铺 陈或排比、反复或重复的修辞手法,人类为何要用铺陈或排 比、反复或重复的方式去指称事物、表现对象呢?这是因为 在口语文化(口传文学)中,人类主要运用的感觉器官是听 觉。听觉不像视觉那样精确,不要求表达必须严谨,有时需 经过不断重复才能使信息被接收,这不断重复的信息是几组 意义相近的词语。人类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就需要通过不 断地重复,才能达到语言运用或信息传递的目的。还是在《婻 侻罕》中,当婻侻罕被猎人带走,母亲痛哭起来表达对女儿 的思念时[3](p77),一方面是通过不断回忆女儿身体的某一部分,希望能够以此唤回昔日女儿在身边时的情景;
另一方 面这种描绘让歌手在演唱的过程中,即使听众没有听清其中 一部分内容,但是只要能听清其中某一句,就可以明白母亲 对女儿思念的痛苦之情,让听众心灵触动,唤起情感的共鸣。
又如在拉祜族创世史诗《牡帕密帕》中,也运用了一系 列“赋”的手法来描绘各种植物和动物的出现或产生是由于 厄莎种的树而形成的。[4]这就是因为在歌手表演过程中, 信息通过听觉被听众所接收,也需要一定整齐、和谐的形式, 这种形式也表现为排比和反复等平行关系的句式,“利奇将 平行关系称为‘最显著的规律性’。它涉及带有系统性差异 的重复,比如语音的重复,语义的重复,或者韵律结构的重 复,是一段话语的建构过程中不变的和变化的因素的结合。” [5]琅琅上口并符合语音押韵形式的语言在表演过程中由于 更容易被接收,所以在口传文学中,修辞表现和句式长短也 显现为整齐、谐调。
在口传文学中,文学的创作、表演和传承也需要不断地 重复,史诗的掌握者,如年长的歌手要将所掌握的史诗知识 传授给年青的歌手,年青的歌手要通过不断地记忆、反复地 吟诵、经常地表演歌中的程式和主题。“歌手对程式和主题 有一个不断积累、重新组合和反复修正的过程,在这一过程 中完善、丰富他的演唱艺术。”[6]固定的程式、相同的主 题,稳定的句式等都必须反复被记忆、创作和吟诵,年青的 歌手才能成长,而歌也才能被不断地传承。歌的表演场景也会不断地重复,有些歌只能在某些场合 才能被吟唱和表演,有些歌只能被某些歌手表演,这些场合 和歌手都必须在固定的仪式中才能吟唱和表演这些歌,有些 歌则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被表演,在神圣的仪式和日常生活中 被表演的歌反复地被记忆、表演和传承。“史诗的吟诵不仅 有曲调和内容的不同,同时还有传承场的规定。以梅葛为例, 婚丧嫁娶、敬神祭祖,要吟唱不同的梅葛……神圣性和世俗 性的场合是截然分开的,梅葛吟唱的方式和内容也因之而严 格区分。”[7]通过对神圣仪式和日常生活方式的区分,重 复的力量渗透到生活的每个角落,在神圣的仪式(通常表现 为节日时间)上,通过歌的演唱,人类追思先祖逗留过的无 数地方来重温先祖在神话时代所做过的同样的事情,从而形 成族群内部的自我认同和信仰力量;
在日常生活中,这种自 我认同和信仰可能被销损,但是通过节神圣的仪式(节日), 它们会被重新回忆并得到加强。
三.小结 赋产生于人对自然的认知和摹仿,也产生于歌的表演和 传承,更产生于仪式的铺陈和重复,在这些过程中,都需要 反复、排比等类似于自然力量的行为,才能使人与自然的关 系得到体察,民族内部的关系得到加强,也才能使排比、反 复的手法被重复使用,最终在口传文学中,排比、反复的修 辞手法被加强和确认。
从审美的角度来讲,自然美的和谐、整齐能给人以震撼,“自然美的抽象形式一方面是得到定性的因而也是有局限 性的形式,另一方面它包含一种统一和抽象的自己对自己的 关系。但是说得更精确一点,它按照它的这种定性和统一, 去调节外在的复杂的事情,可是这种定性和统一并不是本身 固定的内在性和起生气灌注作用的形象,而是外在的定性和 从外因来的统一。这种形式就是人们所说的整齐一律,平衡 对称,符合规律与和谐。”[8]讲究直书其事和铺陈其事赋 表现出来的更多的就是这种整齐、秩序和谐调,这是人类从 自然中看到的,希望能够摹仿并像自然一样生态地可持续发 展;
也是人类想要得到的,是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如此的一 种表达和愿望;
更是人类一直想要做到的,希望自身能够与 自然和谐地相处。
参考文献 [1]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 社,1984:P361—362. [2][德]康德《判断力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 民文学出版社,2002:p84. [3]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云南分所、云 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民间文学研究所和中国民间文艺研究 会云南分会:金湖之神(傣族文学资料之一)[M],北京:
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云南),1981:p61-116. [4]云南拉祜族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拉祜族民间文学 集成·牡帕密帕[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云南),1988:P17-22. [5][美]理查德·鲍曼:作为表演的口头艺术[M]杨利 慧、安德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p20-21. [6][美]阿尔伯特·贝茨·洛德:故事的歌手[M]尹虎 彬译.北京:中华书局,2004:P35. [7]李云峰、李子贤、杨甫旺:“梅葛”的文化学解读 [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P88—89. [8][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0:P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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