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关高等教育的检讨,为国民政府改造中国高等教育提 供了重要参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民国中后期高等教育发 展的进程。探讨国联教育考察团来华与民国中后期高等教育 演进之间的关系,对于梳理近现代中国高等教育史而言有着 不可忽视的意义。
一、考察团来华考察的背景与概况 1931年国联教育考察团来华考察,是在国民政府大举 改造中国教育的背景下启动的。据1929年国民党“三大”通 过的《政治报告决议案》披露,训政之初的国民政府对当时 中国教育状况很不满,痛斥中国教育存在着“六滥”(即学 校滥、办学人滥、师资滥、教材滥、招生滥和升学滥)和“四 恶”(即教育成为个人造势的工具,浪费了师生的才气、增 加了学生的欲望及增加了分利失业之徒)等问题。对此,《决议案》指出各级政府须抓紧“救治”,“以三民主义之精神, 融化东西文化之所长”、“矫正从前教育放任主义之失,而 代之以国家教育之政策”。[2]此决定宣示国民政府将改造 中国教育。尔后,教育部一面着手改造事宜,一面借鉴西方 经验,以使中国教育“融化东西文化之所长”。当时,以胡 汉民为代表的政府高层认为中国教育的“放任主义”问题是 由教育界人士片面学习美国引起的,他们更欣赏欧洲教育经 验。[3]故1931年三月、四月间,教育部、行政院分别致函 国际联盟秘书处,请求委派欧洲专家来华考察。于是,同年 9月,国联教育考察团来华。
按国民政府邀请之意,考察团来华是为了帮助“拟定 并实施中国政府所颁布的改造中国的计划,以期促进中国教 育制度之改善”[4]。据此目的,考察团于1931年9月至12月 间在上海、南京、天津、北平、河北定县、杭州、镇江、无 锡、广州等地考察教育管理体制、学制系统、教育财政、教 学组织、各级各类教育、师生关系等方面情况;
并于1932年 出版总计15章222页的考察报告——《中国教育之改进》。
该报告检讨中国教育状况,提出不少改进建议。如考察报告 指出中国小学教育普及率太低,小学生多是富家子弟;
中等 教育方面则未重视职业教育。针对于此,报告建议中国政府 应推行免费义务教育,在中学开设职业技术课程。值得注意 的是,由于中国高等教育有着不少问题,国民政府痛斥这些 问题是造成国家缺乏建设人才的主因,故考察报告第三章对高等教育作了分量较重的检讨,篇幅约计58页。
而对考察团的检讨,政府高层和教育界人士很关注。
如在考察报告撰述完毕后,戴季陶和朱家骅两位政要为之作 了序,蒋梦麟[5]、任鸿隽[6]、李建勋、罗廷光[7]、廖世 承[8]、张佛泉[9]、尚仲衣[10]、黄问歧[11]、章光涛[12]、 许恪士[13]等人撰写了评论文章。从这些文章看,当时政界 人士的褒奖较多。如考试院院长戴季陶称赞考察团提交的报 告书“对于各级教育之制度方针与乎其内容之剖析”,有着 诸多精到处。[14]教育界人士对考察团开展的考察则提出了 批评。如认为考察团仅在中国东部地区作考察,考察范围有 限;
认为考察团开展的检讨意在推动中国教育欧洲化。不过, 在考察团检讨高等教育方面,教育界人士不吝赞誉。1933年, 署名为“青士”的学人撰文说,考察团提出的意见很有价值, 值得参考[15]。同年,李建勋说,除大学教授由教育部任命 以及取消学分制的建议“尚有讨论余地”外,考察团提出的 其他建议“均为改良吾国大学教育之良策”,倘若政府当局 “照此方策进行,则吾国大学教育不能蒸蒸日上者,吾不信 也”。[1]167事实上,国民政府在改造中国高等教育时的确 参考了考察团的意见。
二、考察团对中国高等教育状况的检讨 如前所述,国联教育考察团重点考察了中国高等教 育状况,并在考察报告第三章中作了检讨。其中,该章第二、 三节批评了中国大学分布失衡、高校间缺乏分工合作、课程设置不合理、学分制实施不当、教师聘任不规范、招生缺乏 严格标准、过于注重讲授法、教材内容过于西方化、学生太 过放任等问题。第四节提出了设立全国大学会议、促进大学 间分工合作、加快发展理工科学校、以考试制代替学分制、 规范教师聘任、成立大学教授会议、组织大学统一招生考试、 试行大学毕业考试、厘定大学课程标准、编写本土化的大学 教材、建立良好的师生关系等建议。从这些内容看,考察团 较系统地检讨了中国高等教育状况。
值得一提的是,在检讨时,考察团依据国民政府希望 加强调控教育及增进中外教育交流的意旨[4]1,积极引介欧 洲教育经验。如考察团建议由大学教员、大学行政人员、社 会知名人士及教育部官员组成全国大学会议,并由该会职掌 “决定各区域应设国立大学之数目及种类”、“大学教育经 费之分配,并规定付款之条件”、“校长及教授之委任”、 “厘定关于人员之安置,教职员之薪俸与进级”等事务。
[4]194-195该建议就把英国设立大学拨款委员会及法国设 立大学评议会的做法介绍到中国。[16]考察团建议中国大学 取消学分制,实施毕业考试,考试及格的学生“方能毕业”, 该建议则与英、法、德各国推行的中学毕业考试制度相近。
[17]1-2 从检讨的内容看,考察团看出了20世纪30年代初期中 国高等教育的问题,提出的解决办法也有针对性。如考察团 对中国大学分布失衡的批评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考察报告指出:中国大学分布“杂乱无章”,东部地区高校过多,而其 他区域的学校较少;
“在同一区域内常有多所大学,诸大学 间亦无合理之分工”。考察团认为,这种不合理的高校分布 如不消除,“有效之大学制度实无从兴起”。[4]160-196 从1931年的情况看,考察团的批评是正确的。因为这一年, 东、中、西部地区分别有76、21、8所高校。其中,上海一 地就有23所高等院校,超过西部各省总和。[18] 再如,考察团检讨中国大学课程的问题也是一个突出 例子。报告指出:中国大学课程有三点问题。第一,用学分 制组织课程,使得课程支离破碎,学生的学习缺乏整体感;
同时,一些学生拿满学分后,即以能毕业为由,“将该学科 束之高阁”,不再认真学习。[4]178-180第二,许多大学 将某一学科分为“若干不同之学程”,希望把该学科的前沿 成果介绍给学生,这使得基础科目未受到重视。[4]180-181 第三,许多大学教材过于西方化,这将使得中国“民族文化 必致堕落”,使得学生脱离本国实际。[4]181-184考察团 遂建议中国政府应重视基础科目、推动教材本土化。[4]205 此外,考察团对中国大学招生的批评也很有见地。报 告指出,中国大学招生缺乏统一标准。如“被此校淘汰之学 生,往往因他校之条件不甚严格,得以考入肄业,若再被第 二校拒绝,尚有第三校可以收容”,这种招生办法产生了严 重后果。首先,大学为了招满学生,降低招生标准;
这使得 教学工作“降格以适合学生所能达到之水平线”,进而大学的办学质量下滑。其次,由于招生标准宽松,许多入校学生 不合格,他们也不认真学习,学校就无法培养合格人才。鉴 于此,考察团提议,中国政府应试行全国大学统一招生考试, 以提升大学生质量。[4]174-175具体做法为:管理上,“教 育部特派之大学教师及教育部代表组织一委员会主持”,并 由该会“确定录取标准”;
考试上,政府部门把“投考一切 国立大学之学生于一处而行之”,或“分大学为数组而行 之”;
录取上,“投考学生应叙明其所愿入之大学,考取之 学生,则按照各校设施之方便及其在考试中之名次,分配于 各大学”。[4]204从这些内容看,考察团的提议有着较强的 针对性。
三、考察团来华考察对民国中后期高等教育演进的 影响 由于国联教育考察团认清了中国高等教育的若干问 题,提出的解决办法有着针对性,故考察团来华考察对民国 中后期中国高等教育的演进产生了影响。影响较大者为以下 三方面。
(一)推动了民国中后期西部高校的发展 1931年前,西部高校稀少,国内教育界人士也很少讨 论西部高教。但国联教育考察团提交报告书后,教育界人士 的相关讨论增多,并形成两派。一派赞成考察团的意见,认 为应均衡发展中国高校。一派认为没有必要对中国高校布局 作调整,而应让各地根据自身的物质和文化条件自行发展。[19]而对这两派意见,国民政府采纳了前者,即按国联考察 团的批评,均衡发展中国高校。抗战期间曾任教育部长的陈 立夫就于1972年回忆说:针对战前国联考察团批评中国大学 分布不合理问题,战时教育部发展高校“注意合理分布的原 则”,并“将大学的文理法三学院合成为综合大学,在后方 分区设置;
将农、工、医、商、教育等专门学院由大学分开 就各地区需要分别设置”。[20]65战后出任教育部长的朱家 骅也说,国联考察团曾批评中国大学地理分布“杂乱无章”, 故战后教育部对高教资源分布“作相当合理的配备,以奠定 整个国家未来教育发展的基础”。[21] 具体来讲,1932年后,国民政府采取了两类措施发展 西部高校。其一,为促进大学分布均衡出台政策。1936年, 国民政府颁行《中华民国宪法草案》规定:“国立大学及国 立专科学校之设立,应注重地区之需要,以维持各地区人民 享受高等教育之机会均等,而促进全国文化之平衡发展。” [22]2871938年,《战时各级教育实施纲要》规定:“对于 各级学校教育,力求目标明显,并谋各地平均发展”。[23]14 同年,教育部拟定《专科以上学校分布原则》,规定:国立 大学将“就全国地域予以适宜之分布”,师范学院以分区独 设为原则,农、工、商、医等独立学院就各省需要分区设置。
[24]711-712其二,在西部地区新设高校。或将迁入西部的 部分东中部高校改组,留在西部办学;
或在西部地区新设国 立高校,或将西部省立高校改为国立高校,批准成立省立和私立高校(参见表1[25]588-794)。而通过创设,近现代中 国大学分布失衡问题纾缓。1947年,西部高校增至50所。
[25]578-587高校的分工也较明晰。如贵州省有综合、医学 及师范三类高校,甘肃省有综合、师范、医学、工学四类高 校。
(二)促进了战时大学课程的改革 如何解决民国时期大学课程不重视基础课程和过于 西方化的问题,国联教育考察团的提议与国内政教界人士的 看法大抵相近。如1931年时任国立中央大学校长朱家骅在作 《中国大学教育的现状及应行注意各点》的演讲时指出:中 国大学“每每迁就学生的意见,因把习见的基本功课都轻视” 的做法有问题;
他建议改革大学课程,促使“大学毕业生具 有普通的常识,了解基本的理论”。[26]这一相近表明考察 团确实发现了当时大学课程的问题。而针对这些问题,国民 政府接受国联考察团及国内教育界的意见,从1932年开始改 革大学课程。[27]大规模的改革则在抗战时期开展。1972年 陈立夫回忆说,鉴于战前国联教育考察团批评了中国大学课 程“不切中国需要”、“内容支离分裂”等问题,他在战时 主持教育部时,主要从课程标准、科目设置和教材编写三方 面着手改革。[20]661976年曾任战时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 的吴俊升也回忆说:针对战前国联考察团曾批评中国大学课 程过于西方化、不适合中国需要的问题,他协助陈立夫部长 整理了大学课程。[28]从战时教育部采取的措施看,国民政府大体解决了大 学课程过于洋化和不重视基础科目等问题。如1938年,教育 部确定了三点课程设置标准:第一,课程内容应有利于提高 学生的素质,须“与国家文化及建设的政策相吻合”;
第二, 课程教学应“注重基本训练,先从事学术广博基础的培养, 由博返约,不因专门的研究而有偏固之弊”;
第三,课程设 置应“注重精要科目,所设科目,力求统整与集中,使学生 对于一种学科的精要科目,有充分的修养而有融会贯通的精 神”。[20]66据此,国民政府随后出台各专业必修和选修科 目表,其中,有关中国的科目及基础科目明显增多。如法学 院政治学门开设中国通史、中国政府、中国外交史和中国政 治史等科目,理学院气象学组开设中国通史、中国地理总论 和中国区域地理等科目。基础课程方面,政治学门开设国文、 中国通史、西洋通史、论理学、哲学概论、政治学等科目, 气象学组开设国文、中国通史、高等数学、微积分学、地理 通论、气象学、地形学、测量学和制图学等科目。[29] (三)影响了公立大学统一招生考试的试行 1938至1940年间,国民政府试行公立大学统一招生考 试,是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一项创举。而这也受到国联教育 考察团的影响。如前所述,1931年考察团建议中国政府试行 全国统一招生考试。建议提出即后受到国民政府的注意。但 由于种种原因,战前这一意见未能采纳。[30]抗战爆发后,陈立夫深感战时“交通困难”,认为战前国联教育考察团提 出全国统一招生考试的建议在此时有必要推行。故1938至 1940年间,教育部试行公立大学统一招生考试[20]67(见表 2[25]531-537)。
具体做法为:管理上,教育部成立统一招生委员会, 办理“制定法规、制定试题、订定标准、取录与分发学生” 等事宜;
各考区成立招生委员会,办理“报考、考试、监考、 阅卷、造送成绩表册、榜示学生”等事宜。考试科目上,凡 报考文、法各院系,师范学院教育、公民训育、体育、国文、 英语、史地、家政等学系,以及工学院铁道管理系的学生, 须参加公民、国文、英文、本国史地、数学、外国史地等科 目的考试,以及任选物理、化学、生物一门考试。凡报考工 学院各系,理学院数学、物理、化学、天文、气象、土木等 系,师范学院数学、理化等系的学生,须参加公民、国文、 英文、本国史地、数学、物理、化学等科目的考试。凡报考 医学院、农学院各系,理化院生物、地理、地质等学系,以 及师范学院博物系的学生,须参加公民、国文、英文、本国 史地、数学、生物等科目的考试,以及任选物理、化学一门 考试。此外,报考体育专业的学生还须加试术科。[17]3-4 通过试行统一招考,国民政府初步改变了近代以来大学招生 各行其是的局面,提高了入校生的质量,“免(除了)考生徬 徨歧路兼考数校之苦”[17]3,意义可谓重大。四、结语 推动民国中后期高等教育演进的因素有许多。比如:
国内教育界人士深入探讨,各级政府出台调控政策和措施, 以及抗战建国的需要,都是重要的因素。此外,国联教育考 察团来华考察所起的作用也不可忽视。从本文的探讨看,考 察团开展的检讨,对1931年以后中国大学分布、课程设置、 招生制度产生了积极影响。其实,考察团的检讨还影响到民 国中后期高等教育管理机制、师资聘任、会考制度和训导制 度。如抗战期间国民政府成立学术审议委员会就是以考察团 提出的全国大学会议为“最初构架”的。[31]20世纪30、40 年代国民政府审定大学教师资格,也与考察团的提议有关。
[20]66总之,国联教育考察团来华所起的作用是全方位的。
当时,由于考察团产生的影响,以及与其他一些因素 的交相作用,中国高等教育的演进呈现出两点显著变化。其 一,与1931年以前中国大学实行选科制、学分制,以及大学 缺乏明确的课程标准,并表现出鲜明的美国模式相比[32], 民国中后期中国大学吸收了欧洲各国高等教育的一些作法。
其二,与1931年以前中国大学在设校、招生、教学、管理等 方面呈现出混乱的局面相较,1931年以后中国大学的发展更 有秩序,学校分布失衡问题有所缓解,入校学生素质有所提 升,课程克服了脱离中国实际的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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