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茶泡饭,那是我刚刚参加工作后不久,随我的父 亲回乡下老家去看奶奶。
奶奶是在资江河边长大的,是裹了脚的“小女人”。她一生与“河水”打 着交道,在民国时期她就和我的爷爷一起“驾”着竹排“闯”汉口,以维持一家人的 生活。
奶奶共生育了三男四女,其中我父亲是男儿中最小的一个。在那万恶 的旧社会里,家里是很穷很穷的,奶奶当时实在是没有一点办法,迫不得已便将 我的二伯和我的父亲送予了他人。后来,就在即将要解放的时候,我父亲也有十 多岁了,奶奶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硬是从他人家里又把我的父亲要了回来。
我父亲很懂事,自从回到奶奶身边后,在奶奶的“教唆”之下,时常溜到离家不远 处的一家私塾里,躲在一个有着窗户的墙角边偷偷跟着“学习”,这事后来还是被 “老师”发现了,并狠狠地“教训”了我父亲一顿。奶奶知道后很是伤心,又觉得好 可惜,便带着我父亲来到“老师”那儿求情……“老师”当时看了看我的父亲一下, 然后“职业性”地给我父亲出了几道“书本”上的问答题,可万万没有想到我父亲竟 然回答得完全正确,比他带的学生要强多了。“老师”好自高兴,便对我奶奶说:
“要你儿子每天给我捡一担柴火来,他就可以免费来上学了。” 就这样,我父亲每天天还没亮就已经上山了,等到上课的时候,他已 早早地挑着一担柴火来到了私塾。奶奶每天看着我的父亲是如此般的辛劳,心里 好是难过与自责。于是,她趁我父亲挑着柴火去上学去了,便慢慢地“移动”着自 己的一双“小脚”,珊珊地爬上屋后的大山上,连滚带爬地捡着一根一根的柴火, 然后打好捆,放在一显眼之处。次日,她便要我父亲多睡一会,说是山上的某处 已有打好捆的柴火,挑着去就是了。我父亲在私塾上了两、三年的“学”,转眼就是十四、五岁的“大人”了。
而就在此时,五星红旗已插遍了全国,奶奶本想还要父亲继续“学习”的,但已受 红色革命熏陶的父亲,在这一次却偏偏没有听奶奶的话,而是报名参加了大队上 的基干民兵组织。不久,优秀的父亲又被挑选进入到了乡镇的革命干部队伍里, 随后不是在这个乡镇,就是在那个区公所担任党的“重要职务”,东奔西跑,守边 陲、钻山沟,一晃在最为边远的大山区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也就是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我父亲在边远地区干了三十多年的 基层工作后,组织上才把他调到了咱们的县城。这个时候,我也刚刚参加工作, 于是在当年的春节,父亲便带着我第一次回老家看奶奶。
那个时候,资江两岸还没有公路,县城到我老家只能沿着资江河坐班 船。大概坐了四、五个小时的班船吧!班船终于在老家的小镇上靠停了,而小镇 离我老家还有十多里的山路。我提着满满的一袋袋物品,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 又是沿着资江河顺江而下。小径山路崎岖,而且凸凹不平,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便在一个摆渡处停了下来。不一会,一只小划子船便“摇摇晃晃”地划了过来, 那划浆的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他一边划,一边叫着小叔。原来,那划小船接我 们的是我大伯的儿子,奶奶接到我父亲的信后,便叫他一直在河对岸等着……船 在水中一摇一晃的,我不得不蹲在船里,双手使劲地抓着船沿,保持着身体的平 衡。船眼看就要靠岸了,对岸的房舍也从雾气迷漫中凸现了出来,一位白发苍苍、 柱着拐杖的“老婆婆”,站在屋檐下放眼观望着河面,大伯的儿子告诉我,那就是 我们的奶奶…… 奶奶看上去有点显得很苍老,不仅头发雪白,额头上似“泥湫”的纹路 也有好多条。据大伯的儿子讲:“奶奶是天天挂念着她的小儿子才成这样子的 ……” 几十年后母子才相见的情景那肯定是不用说的,自然是十分的感人了。
本来住在隔壁的大伯大娘要准备“饭菜”招待我们的,可奶奶就是不依,她说她要 独享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我们走进屋里以后,就看见柴火灶上已摆了一个“晕” 菜和几个小菜,以及三个碗、三双筷子和三碗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其中最引人注 目的就是那个“晕”菜——即四个“和包鸡蛋”。眼泪还挂在脸上的奶奶,一进屋就 催着我们说:“来!来!来!你们父子俩个肯定饿了,先吃饭吧!”随后,她就将那四 个“和包鸡蛋”分给了我和我的父亲。我和我父亲不停地推脱,准备要将那“和包 鸡蛋”给奶奶时,奶奶摆了摆手说:“我吃过了的,这是我专门为你们父子俩个准 备的。”吃饭的时候,奶奶只端着手中的饭碗,嘴里却不停地劝着我们吃这吃那。当我和我父亲吃完饭后,她碗里还是那个老样子,根本就没有动,我们一个劲地 劝她老人家吃饭。奶奶笑了笑,然后端起身边的一碗热茶水,小心翼翼地将茶水 倒进了饭碗里,又稍微加了一点食用盐和一点点菜汤水,再用筷子拌了拌,然后 几下子就把这碗“饭”“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我当时很是纳闷,奶奶是不是牙齿不好呀!还是没有胃口呀!怎么能这 么吃饭呢这对身体不好吧!奶奶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连忙解释说:“这是茶泡饭, 我与你爷爷在‘闯’汉口的时候就经常这么吃,现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茶泡饭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我转身望着父亲,父亲点了点头,意思是 有这么一种“吃法”。
后来,我多次陪父亲回老家看奶奶,奶奶基本上就是吃这种茶泡饭, 一直到她老人家九十八岁逝世。
奶奶如此之高寿,这是不是与她经常吃这种茶泡饭有关呢这个问题我 没有去考究过。不过,自从我第一次见到有这么一种茶泡饭的“吃法”之后,我对 茶泡饭还是格外十分关注的。回家后,我曾查找过许多的历史资料,而历史资料 上的确记载了许多关于茶泡饭的事儿。于是,我也开始尝试这种“茶泡饭”的“吃 法”与做法了,譬如用热开水泡饭,用绿茶泡饭,外加一点食用盐或糖类什么的, 再配上一小碟腌制菜或花生米之类的,那爽口的滋味的确是蛮有味的。
当然,这种茶泡饭的“吃法”与做法,仅仅是在经济条件还并不算怎么 样的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前。而真正进入到了二十世纪之后,由于经济条件 有所好转了,我对茶泡饭的“做法”又更有其“研究”了。我时常试着在茶泡饭里融 入了许多日本和韩国人的“电影元素”,给这个简便朴素的茶泡饭加了各种各样的 晕菜成份。如在煮好米饭之前(煮饭时要稍微加点食盐,还要稍微放点食用油), 斩一点肉类(如猪肉、牛肉和鱼肉均可),切细一些青菜叶子,将两者搅拌炒熟。
然后将米饭盛到饭碗里,四周稍稍“拍紧”一下,露出一个“凸”形,再倒上自先泡 制好的茶水(不要超过米饭线),把搅拌炒熟好的肉类青菜叶子放在饭面上,这就 成了带晕的茶泡饭。这种茶泡饭吃起来清爽,闻起来清香,饭到了胃里立刻感觉 到浑身的舒服和自在。
而今,我们的经济条件更加好了,昔日的茶泡饭也是花样儿多了。前 不久,我独具匠心,对茶泡饭进行了“改革”,用我们家乡的安化黑茶茶水直接用 来煮饭和蒸饭,变成“茶煮饭”或“茶蒸饭”,没想到那米饭的颜色格外透明锃亮,那口感更是一绝。既没有盖住茶的清香,也没抢走米饭的麦芽甜味,甜甜爽爽, 茶香飘逸,人的整个身子都仿佛置身在一个原始的生态环境里。
茶泡饭,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一种简单得而不能再简单的“食谱”,可正 是因为这种不显眼的“简单”,不正记录了我们整个社会发展的历史吗 精选关于茶的散文:洞茶 我16岁时在西藏海拔5000米的高原当兵。司务长分发营养品,给我一 块黑糊糊的粗糙物件,说,这是茶砖! 那东西一不小心掉到雪地上,边缘破损色黑如炭,衬得格外凄惶。
我没有捡,弯腰太费体力。老医生看到了,心疼地说:关键时刻砖茶 能救你命呢。
我说,它根本不像见棱见角的砖,更不像青翠欲滴的茶。
老医生说,不能从茶的颜色来判定茶的价值,就像不能从人的外表诊 断病情。它叫青砖茶,是用茶树的老叶子压制而成,加以发酵,所以颜色黢黑。
它的茶碱含量很高,在高原,茶碱可以兴奋呼吸系统。如果出现强烈的高原反应, 喝一杯这茶,可缓解症状。它是高原之宝。
没到过酷寒国境线上的人,难以想象砖茶给予边防军的激励。高原上 的水,不到70度就迫不及待地开锅了,无法泡出茶中的有效成分。我们只有把茶 饼掰碎,放在搪瓷缸里,灌上用雪化成的水,煨在炉火边久久地熬煮,如同煎制 古老的药方。渐渐,一抹米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起,抖动着,如同披满香氛的纱。
缸子中的水渐渐红了,渐渐黑了……平原青翠植物的精魂,在这冰冷的高原,以 另外一种神秘的形式复活。
慢慢喝茶上瘾,便很计较每月发放砖茶的数量。司务长的手指就是秤 杆,他从硕大的茶砖上掰下一片,就是你应得的分量。碰上某块特别硬,司务长 会拿出寒光闪闪的枪刺,用力戳下一块。某月领完营养品,我端详这分到手的砖 茶,委屈地说,司务长,你克扣了我。
当司务长的,最怕这一指控。愤然道,小鬼你可要说清楚,我哪里克 扣了你我说,有人用手指抠走了我的茶。你看,他还留下两道深痕。
司务长说,哈!只留下了两道痕,算你好运。应该是三道痕的。那不 是被人抠走的,是厂子用机器压下的商标,这茶叫“川”字牌。
我说,茶厂机器压过的沟痕,是不是所用茶叶就比较少啊 司务长说,分量上应该并不少,可能压的比较瓷实,你多煮一会儿就 是了。
我追问,这茶是哪里出的啊 司务长说,川字牌,当然是四川的啊。万里迢迢运到咱这里,外面包 的土黄纸都磨掉了,只有这茶叶上的字,像一个攀山的人,手抠住崖边往下滑溜 又不甘心时留下的痕迹。
从此我与这砖茶朝夕相伴,它灼痛了我的舌,温暖了我的胃,安慰了 我的心,润泽了我的脑,是我无声的知己。11年后我离开高原回到北京,却再也 找不到我那有三道沟痕标记的朋友。我丢失了它,遍找北京的茶庄也不见它踪影。
好像它变成我在高原缺氧时的一个幻影,与我悄然永诀。
此后30余年,我品过千姿百媚的天下名茶,用过林林总总的精美茶具, 见过古乐升平的饮茶仪礼,却总充满若即若离的迷惘困惑。茶不能大口喝吗茶不 能沸水煮吗茶不能放在铁皮缸子里煎吗茶不能放盐巴吗茶不能仰天长啸后一饮 而尽吗! 我不喜欢茶的矜持和贵族,我不喜欢茶的繁文缛节。我不喜欢茶的一 掷千金,我不喜欢茶的等级与身份。我不喜欢茶对于早春的病态嗜好,我不喜欢 饮茶者故作高深的奢靡排场。
我出差到了四川,满怀希望地买了一块茶砖,以为将要和老友重逢。
喝下却依稀只有微薄的近似,全然失却了当年的韵味。我绝望了舌头老了,警醒 甘凛的砖茶味道,和我残酷的青春搅缠在一起,埋葬于藏北重重冰雪之下,不再 复返。
今年,我在湖北赤壁终于见到了老朋友。赤壁市古称蒲圻,有个老镇 羊楼洞。此地土地肥沃气候适宜,遍植茶树。因地名羊楼洞,所产砖茶被称为“洞茶”。山上有三条清澈的天然泉水,三水合一,即为一个“川”字,成了砖茶的商 标。早在宋景德年间,这里就开始了茶马互易。清咸丰年间,汉口还没有开埠, 谷雨前后,茶商千里迢迢来羊楼洞镇收茶。所制砖茶远销蒙古、新疆及俄国西伯 利亚等地,享有盛誉。20世纪初期,铺着青石板的羊楼洞古街上,有茶厂30余家, 年产砖茶30余万箱,天下闻名。
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贸然相认。砖茶沏好,出于礼貌,我轻浅地含 了一口。
晴天霹雳,地动山摇! 所有的味蕾,像听到了军号,怦然怒放。口颊的每一丝神经,都惊喜 地蹦跳。天啊,离散了几十年的老朋友,在此狭路相见相拥相抱。甘暖依然啊, 温润如旧。在口中荡漾稍久,熟稔的感觉烟霞般升腾而起。好似人已迟暮,蓦然 遭逢初恋挚友,执手相望。岁月无情,模样已大变,白发斑斑,步履蹒跚。但随 着时间一秒秒推移,豆蔻年华的青春风貌,如老式照片在水盆中渐渐显影,越发 清晰。随后复苏的是我的食道和胃囊,它们锣鼓喧天欢迎老友莅临。人的所有器 官中,味觉是最古老的档案馆,精细地封存着所有生命原初的记忆。胃更堪称最 顽固的守旧派,一往情深抵抗到底。这些体内的脏器无法言语,却从未有过片刻 遗忘。它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稳定,保持着青春的精准与纯粹。
青山绿水的赤壁茶林,你可知道曾传递给边防军人多少温暖和力量! 冰雪漫天时,呷一口洞茶徐徐咽下,强大而涩香的热流注满口颊,旋即携带奔涌 的力量滑入将士的肺腑,输送到被风寒侵袭的四肢百骸。让戍边的人忆起遥远的 平原,缤纷的花草,还有年迈的双亲和亲爱的妻女。他们疲惫的腰杆重新挺直, 成为国境线上笔直的界桩。他们僵硬的手指重新有力,扣紧了面向危险的枪机。
他们困乏的双脚重新矫健,巡逻在千万里庄严的国土之上。
我用当年方法,熬煮洞茶水洒向大地,对天而祭。司务长和老医生都 因高原病早早仙逝,他们在天堂一定闻得到这质朴的香气,沉吟片刻后会说,是 这个味道啊,好茶! 精选关于茶的散文:母亲与茶 宋人曰“五不点茶”,乃水不清,不点;器不精,不点;境不至,不点;心 不静,不点;心不在也请勿点,否则伤己伤人,而母亲品茶亦是如此。母亲对于水从来不随便,以前总是从超市中购来大量农夫山泉,使用 之前放在灶上煮沸才放心。现今加装了净水器倒是省心了许多,一拧水龙头便有 直饮水汩汩而出,但若是真正要饮用,还需用电热水壶加热煮沸。母亲胃虚,不 宜喝绿茶,于是热水壶的保温温度便设置在90℃,此温度用来泡红茶是最好不过。
有了好水便要有好茶,厨柜里什么茶都有:直接从茶农处买来的龙井, 进口专柜出售的英国红茶,从茶叶博物馆中淘来的经典祁红、滇红,还有铁观音、 凤凰单枞,甚至用小刀才切得动的茶饼……茶叶在家里从来不是收藏品,而是耗 量巨大的消耗品,有水就有茶。茶水茶水,于母亲来说,茶就是水。
母亲是生活品味极其细腻精致的人,是决不肯用一套劣质茶具将就的。
偶有人送礼送来茶具,都是一些上了五彩斑斓釉的观赏性茶具,或仿造青花瓷, 做成白底蓝纹的样式。母亲喜欢自己物色茶具,可唯一一套较令她满意的朴素白 瓷茶具却实用性不高,容量小,散热快,握着烫手。每到一地旅游,她最先关注 的便是瓷器,希望能寻得理想的茶具,然而几乎游遍了江南地区她仍找不到,不 禁发出“其真无茶具邪”的感叹。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母亲终于在英国温莎对一 套茶具一见钟情,喜滋滋地买下来用泡沫裹着空运回中国。这套茶具现在摆在餐 桌一角,造型优雅,瓷壁厚实,容量比外部看着的大了许多,使用频率在一周七 次以上。
谈起母亲喝茶也是件趣事。工作日时她通常晚餐后会饮上一杯,周末 则是从早餐后开始喝,手上拿着报纸,一直喝到临近十点才出门买菜准备午餐。
到下午二三点时便又到了下午茶时间,地点从餐桌移至主卧一铺着桌布的小圆桌 前,摆上点心和水果,翻开一本书,就又可以消磨一下午的时光。每当此时我若 是做作业做得厌烦,就跑出来蹭杯茶喝,顺道与母亲小谈一段。不过通常是她单 方面授业,从时政热点到历史人文,我们无所不谈。母亲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简 单地品着茶。
宋人曰:品茶者,品水也,器也,境也,心也。这就是母亲的茶道, 亦是她的为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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