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有趣的传说:
那普陀山上的观世音菩萨,给一只神变来的猕猴,授了戒律,命 它从南海到雪域高原修行。
这只猕猴来到雅砻河谷的洞中,潜修慈悲菩提心。
正在猴子在认真修行的时候,山中来了一个女魔,施尽淫欲之计,并且直截了当 地提出来:"我们两个结合吧!"起初,那猕猴答道:"我乃观世音菩萨的徒弟,受 命来此修行,如果与你结合,岂不破了我的戒行!"那女魔便娇滴滴地又说道:" 你如果不和我结合,那我只好自尽了。我乃前生注定,降为妖魔;因和你有缘, 今日专门找你作为恩爱的人。如果我们成不了亲,那日后我必定成为妖魔的老婆, 将要杀害千万生灵,并生下无数魔子魔孙。那时雪域高原,都是魔鬼的世界,更 要残害许多生灵。所以希望你答应我的要求。"那猕猴因为是菩萨降世,听了解 这番话,心中自念道:"我若与她结成夫妻,就得破戒;我若不与她结合,又会造 成大的罪恶。"想到这里,猴子一个跟头,便到普陀山找那观世音菩萨,请示自 己该怎么办。那观世音想了想,开口说道:这是上天之意,是个吉祥之兆。你能 与她结合,在此雪域繁衍人类,是莫大的善事。作为一个菩萨,理当见善而勇为;
速去与魔女结成夫妻。这样,猕猴便与魔女结成伴侣,后来,这对夫妻生下六只 小猴,这六只小猴性情与爱好各不相同。那菩萨化身的猕猴,将这六只小猴送到 果树林中,让他们各自寻食生活。
三年以后,那猴父前去探视子女,发觉他们已生殖到五百只了。
这个时候,树林的果子也愈来愈少,即将枯竭。众小猴见老猴来了,便纷纷嚷道:
"我们将来吃什么呢!"他位个个摊着双手,模样十分凄惨。那猕猴见此情景,自 言自语道:我生下这么多后裔是遵照观世音菩萨的旨意,今日之事,使我伤透了 脑盘,我不如再去请示观世音去,想到这里,他旋即来到普陀山请示圣者。菩萨 道:"你的后代,我有够抚养他们。"于是,猕猴便遵命于须弥山中,取了天生五 谷种子。撒向大地,大地不经耕作便长满各种谷物盆地,父猴才别了众小猴回洞里去。众猴子因得到充足的食物,尾巴慢慢地变短了,也开始说话,逐渐变成了 人,这就雪域上的先民。
注:猕猴变人的故事,在藏族民间广为传播,并记录在古老的经 书之中,还搬上了布达拉宫、罗布林卡的壁画之上。那猕猴住过的洞穴,民间传 说就是泽当附近的贡布山上,而"泽当"也因是"猴子玩耍之地"而得名。
二、基于教育人类学的阐释 人们力图区别神话与传说,认为传说与神话虽然邻近却互有分别, 不能混为一谈。人们深信在上古神权极盛的时代,离开神话就无法思考,这正是 传说中掺杂神话的原因。但对于人类起源问题,神话传说中所隐含的真实成分不 能忽略,因此,不能完全将“猕猴与罗刹女”传说作为神话去解释。
(一)族群进化图景与人的非特定化 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起源的 观点,认为劳动创造了人本身,直立行走使双手解放出来,这与“猕猴与罗刹女” 传说中“猕猴变人”的文本叙事相比,也许真是一种呼应。小猴们被老猴送入水果 丰富的森林中,后来由于子孙数量的不断增长而出现食物不足的情况,随后老猴 又带领小猴找到了五谷,随着改食谷物,慢慢发生了机体的变化而形成了早期的 人类。传说的叙事透视出一种朴素唯物主义的色彩。西藏山南地区还有另外一种 “猕猴变人”传说的版本,其中讲述了由于猴子蹲着找吃的,时常用前肢挖土,慢 慢尾巴被磨平了。从这一解释看出藏族对于猕猴如何让尾巴变短,身毛脱落,成 为直立人的进化过程的认识,虽然天真但不失深刻。
“如何从四足变为两足”也正是我们认识人类进化的关键。理查德 ·利基在《人类的起源》一书中提出,“两足行走的形成,不仅是一种重大的生物 学上的改变,而且也是一种重大的适应改变。我在序言中说过,两足行走的猿都 是‘人’。这并不是说,最早的两足行走的猿的物种已具有某种程度的技术、智慧 或者人类的任何文化素质。我的观点是两足行走有着巨大的进化潜能——使上肢 解放出来,以致有一天能用来操纵工具……”。①(注:理查德·利基著,吴汝康等 译:《人类的起源》[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年,第13页。)他的上 述论断基于科学家对人与黑猩猩骨盆的解剖,发现人的骨盆矮而宽,黑猩猩的是 窄而长,这样的机体源自猿类长期的自然选择,也正是这种机体的差异造就了人 类的两足行走。手的解放和行动方式的变化或许是一种偶然,但它却播下了后来 人类进化发展潜能的种子。 自然选择而引发的生存方式的改变,最终成就了人类的进化。在 自然界看来,许多动物出生后在很短时间内就能适应生存的环境,与之相比,离 开母体的人类早期生命却显现出软弱与无力,通过漫长的哺育,人类才能渐进地 走向成熟。正是这种成熟时间的拉长,使得人类这一物种充满了不确定性,教育 人类学将其称为非特定化。人之所以能够不断适应新的环境,主要在于人的非特 定化,人类非特定化决定了人类的可塑性和无限的可能性。“人的非特定化是一 种不完善,可以说,自然把尚未完成的人放在世界之中,它没有对人作出最后的 限定,在一定程度上给他留下了未确定性。”②(注:兰德曼著,阎嘉译:《哲学 人类学》[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28页。)自然给予人类的这 一特性将人从特定化中解放出来,为后来的生存提供无限空间。由此让我们看到 人类可以不断超越当下的自我,“找寻五谷”、“蹲着的猕猴”、“被磨平的尾巴”都 在讲述先民不断与自然相适应的历史。非特定化带有一种适应性的品质,它为无 限可能配备了面向无限未来的能力,人的教育便具有这样的性质,人类的学习使 之获得新的适应性,用以应对未来更加复杂的环境。终身教育的可能恰恰基于人 类的非特定化。
(二)人的群体性与生存经验传递 在人类起源研究中,关于人类 特有的生存方式何时出现也是一个重要内容。人类学家结合考古发现,试图通过 对灵长类动物和原始部落的研究来找出人类生存方式的源头,这将改变人类对于 祖先的看法,也将改变人类对教育起源的认识。“猕猴与罗刹女”的传说中有一个 情节值得我们思考,即老猴见到5百只小猴采集的水果不够吃而哭泣时,就为他 们指了一片长满谷物的地方,从此小猴们靠吃五谷生存。我们从这个文本中看到 了“狩猎一采集”社会的影子,这对于人的群体性特征无疑是一个证据,进而让我 们思考在人类没有真正脱离动物界之前,各种复杂恶劣的环境与灾害如何促使早 期的猿运用各种生存经验以保证群体与个体生存。从老猴知道谷物的存在,能指 引小猴们找到新的食物这一个过程看来,是一种生存经验传递的写照。在对“猕 猴与罗刹女”传说的研究中,恰白·次旦平措先生提出了“小猿猴”与“大猿猴”的观 点,他认为,“罗刹女”的原型是与猿猴一样的一种以吸食其他动物血为生的猿类, “猕猴”的原型是“小猿猴”,两者结合繁衍了后代。可以说,同类物种的不同群体 之间通过相互结合实现了经验的交流与传递。传说的生动情节或许说服力不强, 但恰恰在许多群体动物的社会中,我们发现了这些相似的特征,“猴类研究中心 在日本进行的研究表明,在动物生活当中,学习和传授的行为可以具有比我们从 前想象的重要得多的地位;不同的社会群体之间习惯差异也表现出同样的特征。” ③(注:克洛德·列维一斯特劳斯著,张毅声等译:《人类学讲演集》[M],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2—13页。)教育人类学承认生物复演和精神复演,但其根本问题是讨论教育是不是人类的特有现象。需要我们理解的是,人 类的群体性生存无疑为后来的社会的分工、捕食的协作、食物的分享提供了基础, 各种有关生存发展适应的经验积累,不断地被纳入人类进化的进程。群体之间与 个体之间的经验传递,虽然不能直接证明猿类社会的生存经验传递就是一种教育, 但“猕猴与罗刹女”的经验交流与整合,“老猴与五百小猴”之间的经验传递,“小 猴与小猴”的协作分享等这些交流与整合、传递与分享的行为都带有了教育的气 息。
透过传说所传递的信息,我们可以推断一个族群的生活经验和生 存方式,及其在日常生活中所形成的族群意识,在经历了漫长的积累和不断的传 递后,从而使这个族群在一个特定的时空中有着与其他种群不同的历史。这种文 化基因的积累,形成了其独特的文化适应性,而不断积累和适应的过程可以说就 是一个教育的过程。教育由此在人类起源与教育进化过程中渐渐明显并不断演进。
可以说在漫长的进化道路上,“教育在参与人类进化中也促进了教育本身的进化, 其进程也相一致。即从原始盲目、无组织的、随意的模仿到有意识的模仿、传教、 训练,前者持续了近千万年……”①(注:冯增俊:《教育人类学教程》[M],北 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75页。),教育也不断积累各种适应人的发展 的特质与功能,它们不断沉积与传递着一个族群应对现实、面向未来的文化基因。
(三)人性观与人的可教性 传说作为人类有文字历史之前的历史, 是人类文化的记忆体,任何民族的人类(族类)起源传说都与这个民族的文化背景 是分不开的。人类起源传说中情节的编织基于真实的生活环境,与该民族自身的 文化相联系,比如“上帝造人”是欧洲基督教文化中人类起源传说的代表,而“女 娲补天”则融入了中国原祖崇拜的文化基因。在对“猕猴与罗刹女”这一传说的研 究过程中,我们也看到藏族文化的一种生动呈现,如《西藏王统记》这样描述猕 猴与罗刹女及六只小猴的角色性格:
自神猴与岩魔结为夫妇后,即有六道有情死后前来投胎,产生六 猴婴。六婴秉性彼此各不相同,由有情地狱趣来投生者,而目黧黑,能耐劳苦。
由饿鬼趣来投生者,容貌丑陋,贪啖饮食。由畜生趣来投生者,愚蠢冥顽,形色 恶劣。由人趣来投生者,聪俊慧敏,内心慈善。由阿修罗趣投生者,粗犷凶暴, 而多妒忌。由天趣投生者,温良和蔼,心向善品。
如是此雪域人种,其父为猕猴,母为岩魔二者之所繁衍,故亦分 为二种种性:父猴菩萨所成种性,性情驯良,信心坚固,富悲悯心,极能勤奋, 心喜善品,出语和蔼,善于言辞。此皆父之特性也。 母岩魔所成种性,贪欲嗔恚,俱极强烈,从事商贾,贪求营利, 仇心极盛,喜于讥笑,强健勇敢,行不坚定,刹那变易,思虑烦多,动作敏捷, 五毒炽盛,喜窥人过,轻易恼怒。此皆母之特性也……②(注:索南坚赞著,刘 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第31—32页。) 以上记载,可以让我们看到佛教对于藏族文化生活的深刻影响。
文本强调观音菩萨点化猕猴和罗刹女结婚繁衍后代,以“佛”的旨意行事。六只小 猴分别自六道有情死后投胎,分别成为六种不同性格的人,更带有了佛教对于人 性的认识特点。另外对于猕猴和罗刹女性格的表述,也正好解释了藏族对于人类 性格的认识。通过两性的对照,传说也许试图说明人类具有猴父魔母的两种性情, 也就是人皆有佛性和魔性,善恶同体,多亲近佛而发佛性则为善,相反与魔亲近 则恶生。从宗教意义上讲,弃恶从善是一种教育的方式,千百年来受藏传佛教影 响的藏族,引导人向善至今仍是其教育的一种基本观念。
教育人类学认为,人的可教性,一方面体现在人类心智发展上充 满了开放与无限,从而对教育具有了需求;另一方面,人这一物种是有缺陷的, 正因为有缺陷才需要提升与完善,才有教育的可能,于是人类通过强化学习而追 求完善。人类不只是学习维持生存的技能,还学习家族关系和社会规则。深一层 思考,传说在藏族的族群心理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从中 凸显出藏族文化心理的特点。传说对于人性的描述并非偶然为之,而是在佛教影 响下的藏族对人性的价值定位,向善作为佛教对于人的发展的终极要求,融入了 藏族的生产生活之中,最终形成了具有藏族特色的文化心理结构。传说如此深入 人心,关键在于它引导着一个族群的价值,可以说是藏民族教育的逻辑起点。
三、关于人类起源与教育的深度思考 透过“猕猴与罗刹女”传说的教育人类学解读,我们应深刻认识到 人的发展与其生存环境、生存方式息息相关,特定时空决定着族群特有的文化样 态,特有的文化心理是每个民族对自身发展作出的远虑。我们可以由此思考教育 对于人类发展的种种理解,思考当代民族教育的一些缺失。
第一,特定时空中的人与自然环境相适应过程是一个民族文化心 理形成的过程。特定自然生态环境影响着人的行为,以游牧文化为代表的草原民 族,其生存环境决定着草原民族豪放而直爽的性格,他们的性格与草原的辽阔相 应,创作的音乐更有着一种宽广而宏大的音域,草原民族的勇敢也是来源于生存环境的特殊。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西南地区的农耕民族文化,村落、田地、男耕女 织的田园气象影响下的人更加趋于柔和。由此可见,人类作为生态系统中的一员, 与天灾,与地害,与其他强大的物种进行共生竞生之时,人与自然不断相互适应, 生命力强大的族群具备着适应自身独特时空的各种能力与心理结构,这种心理结 构包含这个族群对一切事物的认知方式与行为特点。更重要的是,人们对自然、 族群、个体及其关系的理解,会最终形成族群文化心理,并不断地传递给下一代。
上述这种过程的产生发展都基于人的非特定化,这一人类特性为人的后天学习与 适应留下了巨大的发展空间,也使人能够在艰难的环境中获得适应性生存。
第二,文化心理的构成是复杂多样的,特有的族群文化心理决定 其独特的文化形态。族群文化心理的形成是一个长期积累与传递的过程,人们在 与自然相生相济中,不断向自然学习并获得有利于族群生存的经验,这些经验将 有助于后代更好地生存发展。进化论的“适者生存”并不能单单理解为自然选择, 不能片面强调人的被动接受,而应当是一个相互选择的过程。人类总结经验的能 力无疑是杰出的,他们不仅能适应自然,被动地获得生存经验,更可贵的是具有 一种主动通过认识自然形成经验。族群一代又一代地不断传递并发展着有利于其 生存的各种经验,说明自然形态的教育就发生在生活中的言传身教。古老的传说 之所以能跨越遥远的时空而流传下来,首先就在其内涵的价值定位,来自于他们 对环境的认识与自身的理解。西南许多少数民族对于“树神、鼓神、山神”的礼拜 现象,不能被看做单纯的符号崇拜,更深层的是他们文化逻辑的存在,表现为一 种文化的认知图式。通过一个个生动的生活故事将本族群对“善”的价值追求代代 相传,并融入日常的行为中,这就是一个族群文化心理形成的过程,因此我们可 以看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是供养这个民族生命的强大源泉。
第三,当代民族教育不能忽视民族文化心理差异的存在。民族文 化心理差异表现为民族之间的价值观不同,教育作为影响人价值观形成的重要因 素,在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中占有重要地位,为本民族发展提供着不竭动力。人 们不断通过教育来强化或弱化某些行为与思想,强化有利于本民族自身生存发展 的行为思想,弱化不利于族群生存发展的行为思想。一个民族价值观的教育,是 通过选择优秀的价值观世代传承并不断更新。每一个民族为自身发展所进行的教 育活动,可以看成是这一民族自身发展的需求,是这一民族文化心理发展的过程。
一个族群自身长期形成的价值观念,其生存发展的合理性受到时间的磨合从而具 有强大的生命力,而盲目移入的所谓“先进价值”的合理性则会受到质疑。民族文 化中的价值观传承是民族教育的重要内容,其最终目标在于强化本民族认同,其 认同的基础则存在于文化心理之中。当代民族教育中许多排异现象多源自于价值观的冲突,其冲突的实质是一个文化心理差异的问题,因此我们在探讨当代民族 教育问题时应从民族文化心理入手去思考。
综上所述,“猕猴与罗刹女”的传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研究藏族社 会生活的素材。通过传说我们不能完全理解先民的思维,就像弗雷泽在《金枝》 中所提到的,“我们永远也不能彻底从原始人的角度出发,用他们的眼睛来观察 一切事物”。但透过传说让我们看到了人类为生理和心理不断适应发展而作出的 努力。从人类的起源看教育使我们能够深刻理解教育对于人类发展的重要意义, 从中体会特定时空下特有的族群文化所体现出的独特文化心理,将有助于我们深 刻思考当代民族教育的诸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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