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楼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建的,隔音不是很好,他能听见她欢快地 哼着歌曲涮拖把,还能听见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家具…… 他微微地笑着,想这是个快乐的女孩子呢,甚至还有点儿无耻地想, 如果她再漂亮点儿,说不准他会寻个借口搭讪追她。旋即,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儿 刻薄,讪讪自嘲着,睡了。
他们偶尔会在楼道里相遇,点头笑笑而已,没有话。周末,他们还会 在楼顶的共用露台上相遇,她去晾昨晚洗好的衣服,他在看英文书,她看他的眼 神里有满满的敬意。渐渐地,就熟了,孤男寡女的两个年轻人,时常搅在一起烧 饭吃,面对面坐了,她托着下巴看他,顽皮地说:慢点儿吃,别把舌头也吞下去。
每到周末,她常常以要开洗衣机为借口,讨去他穿脏的衣服,洗好晾在露台上, 他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衣衫和她的一起,舒展在暖洋洋的阳光里。
在一起时,他们聊各自的学生时代,他说那些在湿漉漉的弄堂里混迹 的童年,也会听她那些忧伤的干旱少雨的甘肃乡下,她说,早晨,一盆水洗全家 人的脸。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眸盈盈地潋滟着,让人心下怦然。
他不忍她感伤,就打趣说她这么贤良,不知会被哪个走运的小子娶回 去,她就红了脸,埋着头,一根一根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他突然意识到,她待 自己这样好,是不是在暗恋自己呢,这么想着,就偷眼看她,看着看着,心就悄 悄地退了一步又一步。她像沙滩上一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沙子,太不出众了,而他,像所有好高骛远的年轻美男子一样,希望自己的女友美得惊艳。
他开始刻意地回避她,虽然做得很是委婉,她还是感觉到了,不再轻 易敲他的门。在露台上相遇了,也只是礼节性地笑一下,晾好衣衫,转回屋去。
第二年冬天,他有了漂亮的女友,和女友嬉闹时,他会突然竖起食指 说小声点儿,墙不隔音的。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生怕他们的笑声会 变成穿墙而过的利刃。他不想伤害她。
有时,他和女友在楼梯上遇到她,她总是埋头匆匆地上或下,像个胆 小的孩子,他就觉得有莫名的难受在心里拱啊拱的,像欠了她债,永远无法偿还 似的。女友似乎看出了什么,却不问,只是打着婚期将近的帽子,催促他买房搬 家。
次年秋,他搬进新家,把旧房租了出去。以为这样就会忘记她眼里的 忧伤。不曾想却没有,一些夜里,他会突然醒来,想起她满眼含笑看他吃饭的样 子、在露台上边唱边晒衣服的样子。他竭力让自己和女友兢兢业业地恋爱,来忘 记这一切,然而也不成,常常是女友正和他说着婚期呢,他的目光就像电力不足 的灯泡,缓缓暗下去,觉得自己不是在选择爱情,而是在满足自己被人羡慕的虚 荣。
感情是件多么私人的事,为什么要去顾及大众的审美标准呢娶位美妻 营养了大众眼球,大众又不能替他承受生活的不如意。他的心就隐隐地痛了起来。
到底,他还是没能娶回那位能满足他虚荣心的漂亮女友,不知就里地 就散了,踪迹皆无。一个人郁郁寡欢时,他去过几次老房,借口要装修,让房客 退了租。闲来没事,他在房子里转转,站在露台上,望着通往她房间的门,怅然 地想,两年了,或许她搬走了吧又或许她恋爱了甚至于结婚了吧她记不记得有这 样一个人走进过她的生活…… 在爱情上,人总是这样,最美好的,永远是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
他不知道,这样伤感的心迹会不会让她遇上。
又去老房子多次,阴错阳差,一直未能再遇到她,他假装无意似的问 过邻居,知道她没搬走。他想给她打电话,借口问她近来可好,再度与她取得联 络,却发现自己竟没有向她要过电话号码。索性,周末宿在老房,夜里,大大地 睁着眼,聆听隔壁的声音。很晚了,才听见楼梯上脚步声,渐行渐近地来了,他在黑暗中张着大大的嘴巴,无声地笑。挨到次日早晨,他假装无事人一样,伸着 懒腰上露台,连见到她后的第一声招呼该怎么打都设计了千万遍。
终还是枉费了心机。那个在清晨里打开通往露台门的人不是她,而是 一位俊朗男孩,四目相遇,都愣了,他尴尬地指指自己的房子,说:隔壁邻居。
他们相互握了手,在露台上做着晨操。晨曦那么好,他的心,却一片 乌蒙蒙的,连一丝光线都看不到。等她探头到露台招呼男孩吃早餐时,一眼看见 了他,目光落到他脸上,像烫了一样跳起来,很快,就镇定了,说:是你啊,是 不是回来请我们去吃喜糖的 一下子,他就怔在了那里,在她从容淡定的目光里,他分明看到了小 心翼翼的躲闪。他笑了笑:到时候肯定会的。
除了苍凉和遗憾,他没怪她,那么好的女子,已被他用年少无知辜负 过了,他有什么理由和资格让她等在原地他也终于明白,那些时过境迁后的回头, 大多变成打扰,一点儿也不诗意,更不美好,还是一个人默默地怀念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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