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流泉之间,大石罗布,令人想起唐人:“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之句。众石错杂之间,扁生小树,也有山田和人家,在微阴的天色之中,一层层 的远远点缀开去,极青翠清远之致。这时忽然穿过居庸关三百八十五公尺余长的 山洞,车上点起灯来,窗户间微微觉着烟气,五分钏之后,又豁然开朗,纤回曲 折,其间穿过五桂头及石佛寺两个小山洞,便到了青龙桥车站。
在停车倒车头的数分钟之间,我们下车散步。阳光已出,仰首回顾正 在关山重叠之中,长城奇观,悉在眼前!雄伟高厚的城墙,飞龙一般的越岭蜿蜒, 每三十六丈便有座墩台,想像着当年城头拒胡,烽火烛天,戌卒无声的满山攀走 之状,使人热血潮沸! 车站布置清幽,山峡之间,丁香花丛里,黯绿色的詹天佑先生的铜像, 巍然矗立,如在沉静的眺望欣赏着自己劳瘁的工作。
重复上车,循着转折的V字形路线,倒转而下,又入八达岭的一千一 百四十五公尺余的山洞,此洞为世界著名巨工之一。过此便是康庄,忽然降下到 一片广漠的平原,回望八达岭上远远起伏的一线长城,如在天上!不经过“天险” 的关沟不能理会所谓之“康庄大道”之意,此时我们已身在塞外了! 康庄是个大站,自西北来的货物悉屯于此。自此而北,一望平坦,黄 沙茫茫,天末的微云远树,引人起苍凉之感。
十二时许过怀来站。城墙跨在山半,状颇别致。一时许到土木堡站, 系明正统十四年(公元一四四九年)乜先入寇,英宗被俘之处。景泰初侍臣死难者 受祀城内之显忠祠,有文臣王佐以下,武臣张辅以下共六十六人。这是民族的古 迹,车上除了我以外,都下车步行进城而去。我们专车卸入岔道,我自已下来,坐在车下阴凉处一块大石上,蝉声 聒耳,远望车站墙下,有些人在那里吃瓜乘凉。
三时前后,去的人陆续归来,满口嚷热,开了几个罐头,他们一边吃 菠萝蜜,一边报告我以城内及显忠祠的状况。
五时五分自土木堡又挂上列车出发。过沙城——此地出青梅洒,据说 是曹操和刘备煮酒论英雄时所饮者,闻其名甚觉可喜,归途中曾带了一瓶。—— 新保安下花园各站,一路与洋河并行,水势浩荡。隔河有鸡鸣、玉带两山山间隐 约的露着寺观。这一带远水遥岑,极引人入胜,如看山水横幅。六时余过辛庄子, 在车上用着晚餐,餐桌正对后窗,两旁一望,尽是整齐的稻田,田畦间种着密密 的杨柳,条条摇曳,竟是江南风味。从后窗中,看着车后一线轨道,两行垂柳, 不尽的宛转牵来,顾颉刚先生因为诵俞平伯先生“一路牵愁出蓟门”之句,大家均 叹其写景之工! 洋河两旁的山上,时时露着沙碛,似乎是一阵极大的旋风,卷成这许 岗峦,远望极其平滑细腻。此时童心忽生,心中暗想能到那无际的细沙上,翻身 一滚,才有意思。
在青紫的远山,绯红的晚霞之中,七时五分,我们到了唐末李克用“英 雄立马起沙陀宣化! 名家的写景抒情散文精选篇二:又是花灯满街 作者:阿单 闽南的元宵节看着竟似比别处热闹些,虽还未到正月十五,已是花灯 满街了,处处提醒着要团团圆圆才能圆满的人生意境,令我不自觉有些想家了。
元宵节在闽北是一向要舞龙灯的。而记忆最深的是九三年那年,竟是 组了一个浩大的灯队,有龙的,有狮的,有鲤鱼跃龙门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也有 黛玉葬花等等人物繁杂的灯,要一路从市街舞将过来。母亲早得了消息,要拉我 看去。
那一年大约是人生中最困顿的时光。平白受了莫名的流弹却又因为根 本不解人世炎凉,很背了些奇怪的罪名,自己不由的意冷心灰,连见人都不愿, 又因为元宵的次日就要回学校,更觉得痛苦,又说不出来,心里雾数十分,只是下了决心任母亲怎样说也不肯去。
然而母亲发了火,痛骂我如此没有出息,不过小小一个挫折就窝囊成 了这样,人生路不过伊始,有什么苦难不要尝的不见人原是不能,既如此,为什 么不能昂首挺胸错了便改了,又有什么好藏头缩尾 花灯满街,人更满街。我们便就近站在黄土坡上看着。
灯儿红红绿绿地来了又去了,我并不曾记得真切,只是拚命用力扯着 母亲的手。不知不觉间眼泪流了一脸,被风一吹,又冰又疼。母亲也不理我,只 是看灯。好久才说,明日你去了,父母不能在身边,自己小心吧。我点头,满眼 的花灯影影幢幢闪烁着照亮了黑暗,我不敢抬头看母亲,却想得出母亲脸上被灯 照映出的光辉。
又是花灯满街。困苦成昨,然而灯却还是当日的灯,一串串照亮着路, 让我恍惚里见得母亲的脸。
名家的写景抒情散文精选篇三:翠湖心影 作者:汪曾祺 有一个姑娘,牙长得好。有人问她:“姑娘,你多大了” “十七。” “住在哪里” “翠湖西” “爱吃什么” “辣子鸡。” 过了两天,姑娘摔了一跤,磕掉了门牙。有人问她:“姑娘多大了” “十五。” “住在哪里”“翠湖。” “爱吃什么” “麻婆豆腐。” 这是我在四十四年前听到的一个笑话。当时觉得很无聊(是在一个座 谈会上听一个本地才子说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很亲切。因为它让我想起翠湖。
昆明和翠湖分不开,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济南大明湖、扬州 瘦西湖。然而这些湖和城的关系都还不是那样密切。似乎把这些湖挪开,城市也 还是城市。翠湖可不能挪开。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翠湖在城里, 而且几乎就挨着市中心。城中有湖,这在中国,在世界上,都是不多的。说某某 湖是某某城的眼睛,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了。然而说到翠湖,这个比喻 还是躲不开。只能说:翠湖是昆明的眼睛。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它非常贴切。
翠湖是一片湖,同时也是一条路。城中有湖,并不妨碍交通。湖之中, 有一条很整齐的贯通南北的大路。从文林街、先生坡、府甬道,到华山南路、正 义路,这是一条直达的捷径。——否则就要走翠湖东路或翠湖西路,那就绕远多 了。昆明人特意来游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数人只是从这里穿过。翠湖中游人少 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了。从喧嚣扰攘的闹市和刻板枯燥 的机关里,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一进了翠湖,即刻就会觉得浑身轻松下来;生活 的重压、柴米油盐、委屈烦恼,就会冲淡一些。人们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甚 至可以停下来,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烟,四边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 赶路,人在湖光树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样了。翠湖每天每日,给了昆明人多少浮 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啊。因此,昆明人——包括外来的游子,对翠湖充满感激。
翠湖这个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适。小了,不够一游;太大了,游起 来怪累。湖的周围和湖中都有堤。堤边密密地栽着树。树都很高大。主要的是垂 柳。“秋尽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树好像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尤其是雨季,翠湖 的柳树真是绿得好像要滴下来。湖水极清。我的印象里翠湖似没有蚊子。夏天的 夜晚,我们在湖中漫步或在堤边浅草中坐卧,好像都没有被蚊子咬过。湖水常年 盈满。我在昆明住了七年,没有看见过翠湖干得见了底。偶尔接连下了几天大雨, 湖水涨了,湖中的大路也被淹没,不能通过了。但这样的时候很少。翠湖的水不 深。浅处没膝,深处也不过齐腰。因此没有人到这里来自杀。我们有一个广东籍 的同学,因为失恋,曾投过翠湖。但是他下湖在水里走了一截,又爬上来了。因 为他大概还不太想死,而且翠湖里也淹不死人。翠湖不种荷花,但是有许多水浮莲。肥厚碧绿的猪耳状的叶子,开着一望无际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热闹。我 是在翠湖才认识这种水生植物的。我以后也再也没看到过这样大片大片的水浮莲。
湖中多红鱼,很大,都有一尺多长。这些鱼已经习惯于人声脚步,见人不惊,整 天只是安安静静地,悠然地浮沉游动着。有时夜晚从湖中大路上过,会忽然拨剌 一声,从湖心跃起一条极大的大鱼,吓你一跳。湖水、柳树、粉紫色的水浮莲、 红鱼,共同组成一个印象:翠。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我到昆明来考大学,寄住在青莲街的同济中学的 宿舍里,几乎每天都要到翠湖。学校已经发了榜,还没有开学,我们除了骑马到 黑龙潭、金殿,坐船到大观楼,就是到翠湖图书馆去看书。这是我这一生去过次 数最多的一个图书馆,也是印象极佳的一个图书馆。图书馆不大,形制有一点像 一个道观。非常安静整洁。有一个侧院,院里种了好多盆白茶花。这些白茶花有 时整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它,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欣然地开着。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 个妙人。他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有时我们去得早了,他还没有来,门没有开, 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他来了,谁也不理,开了门,走进阅览室,把壁上一个不走 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八点,这就上班了,开始借书。这个图书馆的 藏书室在楼上。楼板上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洞,从洞里用绳子吊下一个长方形的木 盘。借书人开好借书单,——管理员把借书单叫做“飞子”,昆明人把一切不大的 纸片都叫做“飞子”、买米的发票、包裹单、汽车票,都叫“飞子”,——这位管理 员看一看,放在木盘里,一拽旁边的铃铛,“当啷啷”,木盘就从洞里吊上去了。
——上面大概有个滑车。不一会,上面拽一下铃铛,木盘又系了下来,你要的书 来了。这种古老而有趣的借书手续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小图书馆藏书似不 少,而且有些善本。我们想看的书大都能够借到。过了两三个小时,这位干瘦而 沉默的有点像陈老莲画出来的古典的图书管理员站起来,把壁上不走的挂钟的时 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十二点:下班!我们对他这种以意为之的计时方法完全没 有意见。因为我们没有一定要看完的书,到这里来只是享受一点安静。我们的看 书,是没有目的的,从《南诏国志》到福尔摩斯,逮什么看什么。
翠湖图书馆现在还有么这位图书管理员大概早已作古了。不知道为什 么,我会常常想起他来,并和我所认识的几个孤独、贫穷而有点怪僻的小知识分 子的印象掺和在一起,越来越鲜明。总有一天,这个人物的形象会出现在我的小 说里的。
翠湖的好处是建筑物少。我最怕风景区挤满了亭台楼阁。除了翠湖图 书馆,有一簇洋房,是法国人开的翠湖饭店。这所饭店似乎是终年空着的。大门虽开着,但我从未见过有人进去,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法国人。此外,大路之东, 有几间黑瓦朱栏的平房,狭长的,按形制似应该叫做“轩”。也许里面是有一方题 作什么轩的横匾的,但是我记不得了。也许根本没有。轩里有一阵曾有人卖过面 点,大概因为生意不好,停歇了。轩内空荡荡的,没有桌椅。只在廊下有一个卖 “糠虾”的老婆婆。“糖虾”是只有皮壳没有肉的小虾。晒干了,卖给游人喂鱼。花 极少的钱,便可从老婆婆手里买半碗,一把一把撒在水里,一尺多长的红鱼就很 兴奋的游过来,抢食水面的糠虾,接喋有声。糠虾喂完,人鱼俱散,轩中又是空 荡荡的,剩下老婆婆一个人寂然地坐在那里。
路东伸进湖水,有一个半岛。半岛上有一个两层的楼阁。阁上是个茶 馆。茶馆的地势很好,四面有窗,入目都是湖水。夏天,在阁子上喝茶,很凉快。
这家茶馆,夏天,是到了晚上还卖茶的(昆明的茶馆都是这样,收市很晚),我们 有时会一直坐到十点多钟。茶馆卖盖碗茶,还卖炒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都 装在一个白铁敲成的方碟子里,昆明的茶馆计帐的方法有点特别:瓜子、花生, 都是一个价钱,按碟算。喝完了茶,“收茶钱!”堂倌走过来,数一数碟子,就报 出个钱数。我们的同学有时临窗饮茶,嗑完一碟瓜子,随手把铁皮碟往外一扔, “pia——”,碟子就落进了水里。堂倌算帐,还是照碟算。这些堂倌们晚上清点时, 自然会发现碟子少了,并且也一定会知道这些碟子上哪里去了。但是从来没有一 次收茶钱时因此和顾客吵起来过;并且在提着大铜壶用“凤凰三点头”手法为客人 续水时也从不拿眼睛“贼”着客人。把瓜子碟扔进水里,自然是不大道德。不过堂 倌不那么斤斤计较的风度却是很可佩服的。
除了到昆明图书馆看书,喝茶,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到翠湖去“穷遛”。
这“穷遛”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名一钱地遛,一是无穷无尽的遛。“园日涉以成趣”, 我们遛翠湖没有个够的时候。尤其是晚上,踏着斑驳的月光树影,可以在湖里一 遛遛好几圈。一面走,一面海阔天空,高谈阔论。我们那时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人, 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说,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我现在一句都记不得了! 我是一九四六年离开昆明的。一别翠湖,已经三十八年了,时间过得 真快! 我是很想念翠湖的。
前几年,听说因为搞什么“建设”,挖断了水脉,翠湖没有水了。我听 了,觉得怅然,而且,愤怒了。这是怎么搞的!谁搞的翠湖会成了什么样子呢那 些树呢那些水浮莲呢那些鱼呢最近听说,翠湖又有水了,我高兴!我当然会想到这是三中全会带来 的好处。这是拨乱反正。
但是我又听说,翠湖现在很热闹,经常举办“蛇展”什么的,我又有点 担心。这又会成了什么样子呢我不反对翠湖游人多,甚至可以有游艇,甚至可以 设立摊篷卖破酥包子、焖鸡米线、冰淇凌、雪糕,但是最好不要搞“蛇展”。我希 望还我一个明爽安静的翠湖。我想这也是很多昆明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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