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捍卫精神生产的铁律,他始终高奏正义的旋律,以高尚的人格书写了光辉的一 生。中国知识界被他的理性与正直所撼动,永远铭记他的名字,把他的思想遗产 作为精神财富保留在心里。一提到他,从五、六十年代走过来的文化人和理论工 作者都以崇敬的心情夸赞他的为人和追求真理的勇气。
一、坚持真理,不向谬误与邪恶低头 1906年6月9日,陆定一出生在秀水名城无锡,年少宏图报国,立志与黑暗 抗争。1925年在南洋大学(交通大学前身)就读时,已是一名共产党人,他为昭 示真理写出许多声讨帝国主义和反动派的文章。立身文化、理论、新闻业的人, 其职业灵魂就是诚实地说明世界真相,为真理而献身,陆定一这一历史遗产在中 共党史中具有警世铭心的意义。
大革命时期,作为共青团中央宣传部长,他主编《中国青年》,鼓舞年轻 人投入救国救民的伟大斗争。大革命失败后,他参加了八七会议和广州暴动。当 时许多人左右徬徨,对中国革命疑虑退缩,他在《中国革命的前途》一文中,批 判了种种错误思想,指出民权革命是中国今日之必需,民权革命必将转变为社会 主义革命,申明他要为之奋斗终生。
1928年末,陆定一作为中国共青团驻少共国际的代表,在莫斯科决不追随 王明的左倾主张,遭到“残酷斗争,无情打击”。长征后期和东西征中,陆定一担 任红一方面军宣传部长,抗日战争爆发后,又先后任八路军政治部宣传部长、政 治部副主任。由于他总能在理论与实践两方面说实话、说真话,被视为党内难得 的理论家。1941年,陆定一由太行回到延安,担任党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的 总编辑。在毛泽东的领导下,《解放日报》进行了改版,出色地宣传了党的路线、 方针,为党报开辟了崭新的道路。党的“七大”以后,陆定一出任中宣部部长,在党的“八大”上,他当选为中 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后来又担任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兼文化部部 长,主管宣传、教育、文化、卫生、新闻、出版等工作,几乎涉及意识形态的各 个领域。从50年代中期开始,陆定一警惕苏联“左”的流毒对中国宣传工作的影响, 在“左”的路线抬头时,他堂堂正正,刚正不阿,成为宣传界正确舆论的代表。
八届十中全会结束不久,江青利用特殊地位公然约见中宣部、文化部的几 位正副部长,得意地敲着手里的铅笔对陆定一说:“深刻理解了主席前一阶段的 讲话后,我认为目前舞台上,银幕上表现出来的东西,大量的是资产阶级、封建 主义的东西……”“你认为《海瑞罢官》怎么样?我认为很有问题,应当好好批 判!”陆定一面对江青的专横,坚定地说:“对海瑞进行研究,是毛主席提出来的。
吴晗同志作为一名历史学家,写了几篇评海瑞的文章后,又勇敢地跨行业写京剧 剧本,是一个很好的尝试嘛!现在说批就批,会影响很多人的积极性。此事不要 草率地从事!”陆定一说完,几位主事的副部长也都表示不能立刻批《海瑞罢官》。
江青异常懊恼,秘密到上海找到张春桥,在柯庆施的支持下,决定由姚文 元执笔写作绞杀吴晗的黑文。1965年11月10日,这篇由姚文元执笔、毛泽东亲自 审阅过的文章终于在《文汇报》上刊出,在不可抗拒的压力下全国所有的媒体陆 续转载了这篇文章。12月,身为中宣部干部的戚本禹突击写了一篇“要害是罢官” 的政治批判文章,陆定一不同意发表,对他说:“当前这场讨论是学术性的”,“要 先搞学术问题,政治问题以后再说。”陆定一还特别提醒斯大林时代的历史教训, 指出,“学术批判不能过火,一过火就有反复。” 1966年3月毛泽东对陆定一领导 的中宣部作出定性:中宣部包庇坏人,压制左派,是个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 放小鬼。
在这危险的关头,陆定一不向谬误、强权低头,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此 时,林彪、“四人帮”借“钟道打鬼”神化领袖的调门越来越高,陆定一毫不留情地 揭穿了他们的画皮。1966年4月,陆定一针对林彪鼓吹学“老三篇”、“活学活用”、 “立竿见影”的胡言,在安徽对当地干部说:“读了一篇文章就要解决什么问题, 那是瞎吹牛!”“学习毛泽东思想不是当偶像,不要把毛泽东思想看成包罗万象, 把它庸俗化。”文革风暴接踪而至,陆定一多次被批斗,遭到拳打脚踢的非人待 遇,1968年4月被关进秦城监狱。在恶劣的处境下,陆定一保持了高尚的人格, 从不说假话,也不向恶势力屈膝求荣。
1975年中共中央25号文件下达全国,宣布陆定一为阶级异已分子、反党分子及内奸嫌疑。陆定一拒不签字,坚持申辩和上诉。“四人帮”倒台之后,党中央 对陆定一的错案作了彻底平反。1996年5月9日陆定一不幸与世长辞,以他顽强不 屈的一生铸造了韶光闪耀的青史。不向任何倒行逆施低头,坚持真理永不退缩, 是他给理论界、新闻界留下的第一笔遗产。
二、宣传工作不要搞形式主义 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家、理论家,卓越的新闻与宣传工作的领导者,陆 定一给我们留下的第二笔遗产更为重要:中国的宣传工作要符合自己的国情,决 不能照抄照转别人的办法,也不要对下发号施令,而是要研究实际问题,拿出有 说服力的思想成果。他的许多文章、报告、讲话,反映了人类认识世界的规律, 对今天的理论工作和新闻工作仍有重大的意义。
解放战争后期中央曾转发斯大林、日丹诺夫批判列宁格勒《星》杂志自由 化倾向的讲话,一些宣传干部深受影响,喜欢多管一些具体事,往往把下面创作 和新闻报道出现的问题视作思想立场问题,而忽视大方向。刚一解放,全国掀起 “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的高潮,把苏联管理新闻工作的那套“左”的东西全盘搬过来。
陆定一没有赶浪头,而是头脑冷静地看待苏联,实事求是地对待苏联。陆定一引 用米高扬的话说,苏联的很多理论工作者除了能背诵一些马列主义著作,没有学 问和知识,许多文章夸夸其谈,言之无物,对待学术工作态度粗暴。他们似乎有 一种看法,凡唯心主义都是资产阶级,资产阶级都是反革命,反革命就只好送公 安部门,这就把思想问题与政治问题混淆了。苏联党对文艺干涉过多,左琴科写 了苏联社会阴暗的一面,比如有小偷等等,就一棍子给打死了,说是侮辱了苏联 人民。陆定一认为:“如果有小偷,批评一下有什么不好呢?在新闻工作方面, 塔斯社报道的消息不全面,报纸只登结论性的文章,没有生气,这些问题值得我 们考虑。” 当时的中宣部,要求学习苏联共产党宣传工作的经验,建立“宣传网”和“报 告员”的制度。中央一个决定出台,要求中宣部的干部都来做“哨兵”,全国千军 万马闻风而动,随时报告意识形态领域的“敌情” ②。陆定一指出,盲从苏联是 多么滑稽可笑。他说:“1928年底到1930年夏天,我作为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驻 在莫斯科,开始感到苏联是相当民主的,许多问题一直传达到党的支部,让党员 们讨论。后来就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在哲学界进行了一次大斗争,批判德波 林。德波林是苏联老一代哲学家,是哲学界在革命胜利后唯一没有逃往外国的一 位哲学家。斯大林当时为批判他,派了几个人跟他学习,学了以后就回过头来批 判,以苏共中央决议的形式,说他是孟什维克的唯心主义。唯心主义还是世界观的范畴,戴上‘孟什维克’的帽子,就是政治问题了。在生物学界,树立李森科, 打倒摩尔根学派。甚至工厂的设计也只听‘权威’的,设计出来的厂房或机器,都 是千篇一律。在文学艺术领域,扶植‘权威’,只有权威才是对的,反对‘权威’就 是错误的,都要受到批判。这使我想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当时我怀疑,这 难道是社会主义的办法吗?但我又不懂,讲不出多少道理。不过,我不认为社会 主义、共产主义对待科学和艺术问题就应当是这个样子。” 陆定一不赞成这种做法,主张中宣布要减少琐碎的事务,反对形式主义, 腾出时间研究一些思想、政治方针问题,更好地体现党的思想领导作用。陆定一 强调,“宣传部不能只管党校、出版、地方报纸等具体业务,应该管整个思想战 线。”他说,如果中宣部每个处一年能写出一篇好文章,提出一些好建议,递交 的报告被中央采用一点,甚至几个字,就算做好了工作。他强调,“中宣部不要 取代中央发号施令。如果每个处都想对下发号施令,那么究竟谁是中央呢?”陆 定一的实事求是态度,对新闻出版界的唯物主义者是鼓舞,对一切形式主义者却 是强有力的告诫。
三、为知识分子、为学术自由仗义执言 1956年1月中央召开全国知识分子会议,他乘势提出中宣部重点做好500 万知识分子的工作,力主形成尊重知识、自由讨论的学术空气。提倡学术自由, 力戒学阀打压知识界的独立探索,是陆定一给中国留下的最重要的历史遗产。
建国初期,一位1925年入党的老同志学了苏联李森科倡导的米丘林遗传学, 而压制不同学派引起他的深思。当时北京农业大学主要负责人认为摩尔根学派的 基因说是唯心主义,以粗暴的态度批判和压制赞成摩尔根遗传学的教授。党中央 知道了这些情况后,调动了他的工作,让他到中国科学院遗传选种实验馆了解遗 传学知识,但他的思想并没有转变。陆定一看出他的“门户之见”,约他谈话说, 物理学、化学找到了物质的原子,后来又分裂了原子,寻找出更小的电子、质子、 中子,还有各种各样的粒子,难道这也是唯心主义吗?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认为, 物质是可以无限分割的。摩尔根学派分裂细胞核,找出脱氧核糖核酸,这是极大 的进步,是唯物主义而不是唯心主义。苏联以米丘林学派为学术权威,不容许摩 尔根学派存在和发展,我们不要这样做。应该让摩尔根学派存在和工作,两派平 起平坐,各自拿出成绩来,在竞争中证明究竟哪一派是正确的。这个同志经陆定 一的启发,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尊重遗传学派。由于陆定一部长的努力,生物学 界自由探讨的风气开始形成,使我国遗传学的研究成绩远远超过了苏联。当时有人说,中医是封建主义医学,西医是资本主义医学,巴甫洛夫是社 会主义医学。在艺术领域,有人坚持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坚决反对其他流派和创 作风格。陆定一没有轻率地抹煞某种科学成果,他说,如果在学术问题上拿大帽 子扣,说某某学者或某某学派是资产阶级的,可能会把我们中国的大科学家搞掉。
要把政治思想问题同学术性质的、艺术性质的、技术性质的问题分开。凡是老老 实实研究学问的,我们都要给予关心和支持,对他们乱扣帽子是不对的。大科学 家没有出名时都标新立异,如果乱扣帽子,就会把他们打死。
郭沫若和范文澜都是当时公认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但两人对中国古代史 的分期有不同看法。有人主张由中宣部出面裁定对错。陆定一微微一笑,说:“这 是学术问题,要凭考古工作者发掘出来的实物,由历史学家自己去讨论,中宣部 不能拍这个板。”陆定一把这件事向毛泽东报告,毛泽东说:“我同意你的意见, 如果中宣部管这些事,请马克思当部长,请恩格斯当副部长,再请到列宁当副部 长,也还是解决不了。” 此时,全国一些高校党委和省市宣传部对学术上的是非加以干预,傲慢地 指手画脚,强令服从自己的观点。有些分管宣传、学术界的党员干部以专门家的 身份出现,宣称党不能领导他,而在非党知识分子面前却以党的牌子压人,不许 别人批评,只让别人颂扬。这类问题长时间萦绕在陆定一的脑海,引起他的高度 重视。在1956年1月中央研究知识分子问题的会议上,他提出:在学术、艺术、 技术的发展上,我们不要做“盖子”;
“学术问题、艺术问题、技术问题,应该放 手发动党内外知识分子进行讨论,放手让知识分子发表自己的意见,发挥个人的 才能,采取自己的风格,应该容许不同学派的存在和新的学派的树立,这和纵容 资产阶级思想的自由发展是不同的。他们之间的互相批评,决不要戴大帽子。因 为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提高我国学术、艺术、技术的水平,并使新一代得益。
为了发展自由讨论,又必须与党内、党外各种各样的宗派主义门户之见进行适当 的斗争。”陆定一倡导学术自由的主张,坚持科学创新的必由之路,是留给我们 的最大历史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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