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龄对应的时代来看,当前到农村任教的20多岁大学生是 1999年扩招、毕业生取消分配制度以后读大学的一代。高等 教育扩招和大学生自主择业迅速地造就了一个膨胀的高等 教育系统和以文凭为工具的人力资源市场。法国社会学家布 迪厄对高等教育系统的出现与发展给予了高度关注。他认为, 把经济资本转换为文化资本的策略,是导致正规学校教育爆 炸和资格膨胀的短期因素之一[4]。布迪厄同时指出“:
文化资本正变成越来越重要的社会分层的基础。”[5]从 家长和孩子的角度来讲,“高等教育扩招以及市场化的就业 择业本身是一种分化机制,接受高等教育的毕业生易于就业, 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学生易于就业,具有高学历的毕业生易于 就业,学习专业与市场需要相符的学生易于就业,高等教育 以更个体化、竞争化的方式与人才的生计联系起来。但是如 上文指出,农村籍大学生在扩招后进入一流大学的几率并没 有增加,刘精明教授用量化分析方法得出结论:“高等教育的扩招强化了在教育获得上来自父代阶层差异背景的影响, 优势阶层在扩招中所获得益处被异乎寻常地扩大和强化,中 等优势阶层和劣势层在教育扩招中所获得的益处十分有 限。”[6]高等教育扩招以来,新增的农村学生主要分布 在非重点的地方普通院校[7]。刘云杉等人对北京大学农 村籍学生所占比例的研究显示,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北 京大学的农村籍学生比例开始下降,2000年以后,农村户籍 新生的比例在10%~15%之间[8]。这也从侧面看出,高等教 育的优质部分越来越远离农村学生。另据麦可思的研究报告, 2010届全国大学毕业生中有85.2%的人是其家庭第一代大学 毕业生[9]。总起来看,当下农村教师来源的农村籍大学 生,是既要经历文凭市场膨胀的竞争又面对自身文化资本弱 势的一代。
2.文化资本转换视角下的农村教师职业美国社会学家 英克尔斯考察了现代社会中人的特质问题,他指出:“在复 杂的社会中,没有任何一种个人属性能比他所受的教育更能 一贯地、强有力地预言他的态度、价值和行为。在决定一个 人的现代性水平方面,教育是一个首要的因素。”他同时指 出:“现代性被认为是个人发挥功能的一种方式,……它是 从马克思•韦伯那里‘资本主义精神’这个意义而言的精神 气质。”[10]也就是说,教育是个体参与现代社会的首要 凭借,而现代社会则为个体实现自身功能提供了场所,而这 种个体功能是新教伦理式的,那就是创造物质财富。在我国,上世纪末正式实施的大学生人才市场交流制度则使得文凭 资本以最直接、最个体的方式进入市场经济,成为大学生择 业时借以获得生计和经济、社会资本的最重要砝码,与之前 毕业包分配时期不同的是,市场经济时期的个体职业选择完 全是个体化的,更直接、更理性。那么以文化资本占有者为 主要标志的高校毕业生如果选择去农村从教,能否获得相应 的资本回报呢?按照布迪厄的理论,文化资本存在三种形 式:一种是被身体化的形式,其次是客观化的状态,第三种 就是指以文凭为主要标志的制度化的状态。文化资本具有可 以转换成经济资本的属性,因此它具有资本的特性[4]。
对大学生来说,文凭并不能全部以资本属性来看待,它同时 包含着积累的知识和技术,即文凭本身还包含着使用价值。
从现实的意义来讲,文凭只有在职业市场的交换中能换来足 够的经济资本,即展现它的交换价值,同时,作为使用价值, 它只在文凭拥有者提供日常工作所需的技能时,它才是具有 意义的。但是就我国农村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到农村任教 在这两个方面似乎都很难满足。首先,同经济资本相比,文 化资本在交换中处于更弱的位置。布迪厄认为,经济资本向 文化资本的转换要比反向的转换容易得多[5]。“文化资 本家的形象可能更适合于媒体、艺术以及学术领域的某些专 家,在这些领域,掌握有价值的文化资源的个体能够把这些 资源转化为经济报酬。”[5]对教师来说,文凭资本的转 换除依赖基本的制度保障外(制度化的工资),其他的途径依赖于参与市场化的教学行为,如辅导班等(这往往是不被 制度允许的灰色收入),在后一点上,离城市越近,教师将 其文化资本转换为经济资本的可能性越高,农村教师处于明 显的劣势。文凭资本与经济资本在转换上的弱势地位不只表 现在现金收入,更突出地表现在经济生活的交换上。
目前,受农村土地政策、周转房有限等因素的影响,很 多农村教师主动或被动地选择在县城买房居住,这在交换价 值上意味着文凭资本所得与房地产所代表的经济资本的交 换。文凭资本相对于经济资本的弱势使得很多教师长期处于 还债的状态,加剧了教师的经济贫困感[11]。其次,文凭 资本对教师教学的使用价值又是怎样的呢?教育文凭对大 学生在从教中的使用价值很难一言以概之,既包括如何促进 学生的学业成绩提高,又包括其他潜在的促进学生情感、道 德发展的隐形目标。但农村教育的发展已使得这两点越来越 困难。1999年开始的高等教育扩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降低了 农民家庭对“教育翻身”的期待。研究数据表明,尽管随着 高等教育大众化的推进和高等教育个人成本的提升,农村籍 学生的高等教育投资收益率在逐渐下降,并且投资回收期从 10年延长到了14年[12]。因为这些原因,农村家庭对普通 学校的态度正在发生历史性的变化。在很多农村地区,家长 要么为孩子择校,这使得优质生源流失严重,要么对孩子的 学习不管不问,将孩子成长中的问题抛给学校。除家长教育 观念的变化外,结构化的因素也使得教师的文化资本越来越成为一种工具化的存在。
二、超越个体资本:教师文化资本转换的社会学考察 文化资本难以转换为经济资本和工作价值及其意义,这 是从个体化角度对农村教师补充困境的一种解释,但问题是, 在建国后持续几十年的时期内,农村教师何尝不是一直面临 这种困境?但教师的“脱产者”身份为何又曾经深深地吸引 着农村知识分子进入教师队伍?此外,如果单从个体方面考 察文化资本时,问题解决的方法似乎很简单,大力提高农村 教师待遇似乎足矣,但实质上看,这一点并不足够,因为涨 工资只是在制度(主要是工资制度)上增加了文凭资本同经 济资本转换时的交换价值筹码。马克思曾指出,交换价值与 使用价值相比对人们有不同的意义,使用价值指物的存在是 基于人的实际需求并以自我意志决定的结果,而交换价值则 是逆转此种主从关系,物主导人的行为。交换价值对使用价 值的代替是人与物的关系的异化的表现[13]。对农村教师 来说,马克思所说的“使用价值”或者说工作价值难以从个 体方面去寻找,因为仅从教师课堂教学的基本功能,或者教 师个体的生活境遇来考察教师时,时空视野中的教师消失了, 而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代往往包含着促进或抑制人才进入 教师队伍的不同因素,如社会职业结构、人们对自身所处社 会公平感的体会以及个体对自己所从事职业的社会功能与 价值的考量等。教育社会学家涂尔干指出,对个人的研究并 不能使我们理解社会。他断言,必须考察的是语言、婚姻、法律和道德体系,而不是个人。对某一社会现象的解释既是 因果解释又是功能性解释,而这种解释不能以个人或群体的 目的、意图和行动为依据,而应该以和个人无关的社会力量 为依据[14]。如何为农村教师扫除结构性的环境不利因素, 为教师提供一个有发展空间、有意义感的工作环境,仅仅从 个体角度考虑是不足的。唐松林教授指出,乡村教师之于农 村,不只是一个教书匠的角色,教师应该具有批判现实的意 识与担当精神,还应同时具有为公众服务的精神[15]。众 所周知,在我国60多年的农村教育发展史上,尤其是在公社 化的集体时代,教师从来没有也从不甘心只做“教书匠”, 教师基本上是农村社会发展的智力来源之一,为农村孩子起 名字、为村民写对联、写诉状、组织村民的集体活动、宣传 党的政策等这些工作是教师常参与的事情。在这里我们看到, 农村教师的文化资本转换为一种身份资本,之所以称为身份 “资本”,是因为这种融入性的身份具有社会资本的属性, 社会资本通常以信任、社会关系网络、社会规范、社团等形 式表现出来,传统教师的身份资本是村落或村落成员赋予的, 它意味着教师可以以一种具有影响力的身份参与甚至改变 社区生活,并得到群体的赞同与信任。但今天看起来,教师 尤其是新一代教师的功能与角色应该说已极为单一,撤点并 校与农民择校已经使得农村学校与村落渐行渐远,教师能与 村民同吃一口水井、共享喜乐悲愁的生活环境被消解了。在 教师专业化的背景下,教师越来越成为专业人员而不是农村社区成员。随着农村教师的基准学历要求越来越高,教师也 面临一种潜在的挑战,那就是要比老教师更能提高学生的成 绩,更表现出专家型、研究型教师的角色;
同样,新课程理 念通过对传统的教师教学方法(如体罚学生、灌输式教学) 进行严格的限制,将教学艺术化与学生成绩提高这一任务加 在教师肩上,但很多农村教师当下面临的首要问题却是优质 学生的流失问题,以及如何应对农民进城打工、村落空漠化 带来的问题学生增多等问题。马克思•范梅南指出:“在不 稳定的环境中,教师越来越多地承担起父母的角色。一方面 学校保护孩子免受社会上的危险。更重要的是学校保护孩子 免受来自家庭的危害。”[16]当前农村留守儿童大量存在, 撤点并校导致的儿童上学远、安全问题多等问题,越来越迫 使教师承担起一种“替代父母”的角色,如何减少安全问题、 关照问题学生而不是如何更为“专业化”成为教师日常工作 的大事。
当从国家社会整体来考察时,农村学校教育和教师的功 能愈发单一化:根据相关的研究推算,2000年到2008年,东 中西部农村劳动力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分别在8~9年,7~8年之 间[17],基本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水平。不知道多少农村孩 子在7周岁起开始踏入学校,当他/她16周岁离开学校时,父 母已经为他/她备好被褥、西服、皮鞋,准备把他送往某个 工厂的某个工位―――农村教育看起来越来越成为城市工 厂的职前培训机构,只不过培训的场所不在车间而是在学校而已。除此之外,正如前文所说,少部分能够读大学的,也 很难进入可能为自己带来翻身机会的一流高校,教师文化资 本的大部分最终转化为工厂对工人的基本文化要求。从这个 意义上讲,农村教师的教育工作越来越表现为一种工具化的 存在,当然也更不容易被农村社会或农民家庭所认可。有学 者指出:“农民从来不认为或奢望基础教育能给他们在农村 发展带来其他更多的益处。几千年来,从‘学而优则仕’到 如今的‘学而优则非农’才是农民对学校教育最具有实践意 义的期盼。”[18]现实中,已经在农村地区大量涌现的农 民择校行为也表明家长对农村学校与教师缺乏期待与信赖。
与传统村落教师可以轻松地将文化资本转换为令人尊敬的 身份资本不同,拥有更高学历的新一代教师一方面要满足学 校教育制度的“专业化”规训,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将大量精 力投之于琐碎的照顾性工作,而教师与村落的疏离进而导致 的与农民的情感隔阂却使得教师将文化资本转换为受人尊 敬的身份资本的可能性越来越低。本文来自于《湖南师范大 学教育科学学报》杂志。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杂志简 介详见 三、结论与建议 综上所述,对农村教师来说,文凭资本在交换价值上处 于劣势,这一方面受到制度给定的价格底线(工资水平)的 影响,另外远离市场生活(制度也不允许)也是重要因素。
此外,文凭资本在使用价值上受到结构性的环境因素影响,很难在教学工作与价值、意义建构上发挥作用。同时,随着 农村打工进城导致的农村社会生活图景的巨大变迁,以及撤 点并校导致的学校与村落、教师与村民之间的疏离与隔阂, 教师通过参与村落生活而获得受人尊敬的身份资本的可能 性也逐渐降低。在当下,一个通过接受高等教育而积累了良 好文化资本的人如果去农村任教,越来越显示出个人英雄主 义的色彩并与个人的“卓越德行”相关联。有学者指出,现 时代的教育恰恰不可能培养这种精神气质“,英雄之所以被 学校拒绝,根本在于学校对现时代教育精神的领会和实践。
现时代的教育精神导致了人之本性―――卓越或德性―― ―的失落,导致了公民美德的丧失,今天的教育需要处理这 样一个大问题,如何在一个强调自我保存的时代安置英雄的 勇敢和崇高。”[19]对作为农村教师主要来源的农村籍大 学生来说,当下农村社会的教育环境使得教师的文化资本日 益异化于教师而存在,文化资本难以转换为经济资本和社会 资本,去农村任教不仅意味着要忍受物质生活的贫乏,工作 的意义和价值也难以彰显,这是影响教师补充困境的深层原 因。进入21世纪以来,国家免除农业税以及义务教育经费新 机制的实施,“城市反哺农村”的时代终于开启,通过转移 支付、对口支援等形式,农村社会与教育发展正面临前所未 有的机遇。但根据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农村教师补充问题 涉及更为广泛的影响因素,农村学校、村落基础设施建设固 然重要,但如何修补已经遭受创伤的学校与村落文化却非一朝一夕可为。同时,前途不明的城镇化进程似乎大有反其道 而行之的趋势。“乡土重建”已经刻不容缓。学校教育改革 在教师补充方面要做的改变是,国家扶持政策应该重新定位 学校教育与教师的功能与角色,针对当下学校教育面临的客 观困境,制定不同于城市教师的教师激励机制,在教师绩效 考核、教师待遇标准上充分考虑农村教师非教学性事务较多、 提升成绩更为困难的现实,同时加快村落学校教师周转房建 设,促进教师“教于村落,住于村落,融入村落”。同时, 建议以省级教育部门为主导,督促各县级教育部门对农村教 师进行更为详细的分类鉴别工作,对乡镇教师、中心校教师、 村小教学点教师的构成、工作生活困难等进行分类,制定相 应的激励标准,国家或省级政府针对不同教师专门拟定专项 转移支付,提高最基层农村教师的待遇,通过较高的激励标 准促进更优秀的教师下乡而不是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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