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怪诞形象物质——肉体因素怪诞现实主义 “人可以在伟大之前、恐惧之前、在美之前闭上眼睛,可以不倾听美 妙的旋律或诱骗的言辞,却不能逃避味道。因为味道和呼吸同在,人呼吸的时候, 味道就同时渗透进去了,人若是要活下去就无法拒绝味道,味道直接渗入人心, 鲜明地决定人的癖好、藐视和厌恶的事情,决定爱、欲、恨。主宰味道的人就主 宰了人心。”{1} 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实际上为我 们展现的是一场味道的盛宴,世间的一切味道如影随形般充斥于我们的周围,它 们交织、融合、怪异而又包容。它们为我们呈现的是一个正在存在的形成、生长 和永恒的非完成性与非现成性的世界。在这里,味道的包罗万象与崇高被人们所 认知,带来了丰腴、成长着的情感洋溢。在这部电影中,具有狂欢节遗存的集体 记忆再一次得到了唤醒,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积极的生育和更新的力量。一切与 古典美学相悖离的畸形的、怪诞的、丑陋的形象得以再一次统一于不可分离的宇 宙、社会与肉体之中。
一、怪诞形象双重性的美学意蕴 在电影《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中,主人公让·巴蒂斯特·格雷 诺耶通过世间万物的味道来了解、认识世界。对于他来说,味道甚至比他听到的, 看到的更为可信。他所处的时代弥漫着现代社会所无法想象的臭味,而他则出生 在集中巴黎所有秽臭、王国最腐臭的地方——鱼贩集市。他的出生带来了母亲的 死亡,他用一声响亮的啼哭将母亲送上了绞刑架,这种死亡与诞生的双重过程不 单单具有否定和令人恐惧的力量,实际上,伴随着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整个人 生的每一个正在形成的过程,整个世界都被表现为孕育中的和诞生中的死亡。当 他被加拉尔夫人以七法郎卖给格里马制革铺时,加拉尔夫人丧命于金钱。制革铺 老板格里马在将他以五十法郎卖给香水制造商巴尔迪尼后,醉酒跌入水中而死。
当他去格拉斯学习油脂分离法之时,巴尔迪尼却长眠于废墟之中。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伴随着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某种意义上的诞生,这既是正在消逝的过去, 又是正在来临的将来,生活在短时期内脱离法定的、传统的常规,进入失序的自 由。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这个怪诞形象所表现的是死亡和诞生的基本 母题,他具有处于成长和形成阶段的尚未完成的变形状态的现象特征。而正是让 ·巴蒂斯特·格雷诺耶通过死亡而获得的一步步新生,找到自己悲惨生命的意义、 目标和使命。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这个电影中的主人公,作为怪诞形象体现着 变化的两极即旧与新、垂死与新生、变形的始与末。
“我愿知道你的含义,捉摸你的深奥的语言。”{2}在电影中,让·巴蒂 斯特·格雷诺耶的出生画面是有着丰富的意蕴的。在鱼贩集市上,各种各样的鱼 类,拥挤的人群,被泥泞、污秽充斥的环境体现了其物质——肉体的丰裕。而这 所有电影画面的呈现又都是为了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母亲的分娩行为。他的母 亲在鱼摊上生下了他,将他生在鱼的内脏和肠子之中。“到了晚上,这堆乱糟糟 的东西就和鱼肠之类一起,统统铲进河里。”在这里,鱼的肉体和让·巴蒂斯特· 格雷诺耶的肉体之间的界限被模糊了,甚至被抹杀了,这两种肉体交织在一起形 成一种统一的怪诞形象。电影情节的展开都是节日本身的主题:杀鱼,开膛,蛆 虫在腐烂的肉体上,狗的撕咬,人的呕吐。这些形象呈现的是被肢解、被降格的 肉体,是对分娩的肉体的解剖式分析。
在这里,内脏与生育着的肚子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统一的超越个体 的肉体生命:吞食的与被吞食的、生育与被生育的。这时,真正意义上的怪诞形 象得以建立。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出生为整部电影中怪诞现实主义的书写建 造起专门的肉体气氛。
二、怪诞形象中的物质——肉体因素 怪诞现实主义中随处可见永恒性的动摇,一切仿佛都奔向虚无缥缈。
在怪诞现实主义中,物质——肉体因素是深刻的积极因素,这种自然因素在这里 完全不是以个人利己主义的形式展现出来,也完全没有脱离其他生活领域。在这 里,物质——肉体因素被看作包罗万象的和全民性的,并且正是作为这样一种东 西而同一切脱离世界物质本原的东西相对立,同一切抽象的理想相对立,同一切 与世隔绝和无视大地和身体的重要性的自命不凡相对立。
在《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中,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迷失于气味的乌托邦中,被广场上卖水果的少女的体香所吸引,这种香味使得他从充满 腥臭的世界中得到救赎。于是,他进入香水铺中学习如何制作香水,保存气味。
“正如弦音一样,香水的调子也包含着四种要素或原料,都经过精心选择,以达 到和谐统一。每种香水有三调,前调、中调和后调,总体有十二种香料。前调是 最初的体验,停留几分钟,然后中调步入,那是香水的主题,会停留几个小时。
最后是后调,香水的余韵会停留几天。”正是巴尔迪尼的一番教导教会了让·巴蒂 斯特·格雷诺耶用调制香水的方法将少女体香这种高级的、理想的和抽象的东西 转移到物质层面,使之成为一种香水。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创造出的这种香水 没有话语和舌头,但是它却造出上千个舌头和心。
在《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中,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仿佛时 时刻刻都有着一种原初性的恐惧感,在他为数不多的话语中,我们能够看到他对 于味道的渴求,他不停地请求巴尔迪尼教授他捕捉气味的方法。“我得学会如何 捕捉气味,然后永远拥有它。”“生命的精魄在于气味。”如果说气味是一种虚无 缥缈的、无法捕捉的事物,但是它又确实是人可以感受到的,那么,它就是肉体 与宇宙之间的一种中介物的存在。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使得气味这种元素肉体 化,使之成为一种肉体可理解的东西,以缓解自己的恐惧。正是这种方式把让· 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恐惧变为愉悦的狂欢节式的怪诞。当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 用蒸馏法无法得到铜、玻璃、猫这些事物的气味时,他的表现是异常沮丧的。他 发现他无法捕捉所有事物的气味,“猫的味道是无法蒸馏出来的,正如你同我的 味道一样,是不行的”。巴尔迪尼的话使得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无比失望与害怕。
他的这种恐惧,是对于外界一切他无法认知气味的事物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于 自身的恐惧,这种思维方式我们能够在最古老的神话中瞥见一二。他的这种对于 过去生活的朦胧记忆和对未来动荡及其自身的模糊恐惧,植根于人类思维、语言 和形象的基础上。而与这种恐惧进行斗争所依靠的,在这部电影中表现出来的, 是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肉体上,找到并且生动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在自己的 身上体验着宇宙。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正是期待通过味道的物质化从而缓解自 己的恐惧与无助。
在民间诙谐传统中,女性在本质上是与物质——肉体元素相联系的, 女性,是一个既降格又复活的肉体之体现,本身女性就带有怪诞现实主义中的双 重性的特点。{3}在《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里,女性首先是生育的基点,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母亲生育了他,赐予了他生命。他母亲的五次怀孕和分 娩,最后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得以存活下来,这里涌动着受孕和复活的没有终 点的潮流。而在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对于气味的追寻中,他所醉心的是少女的体香,这里的少女们代表了一种新的事物和力量,使她们止步于妊娠与孕育之前, 将她们同一切衰老与死亡割裂开来,从而使自己得到真正意义上的重新熔铸与重 新诞生。
三、怪诞现实主义的狂欢化表现 “疯狂,却在假装聪明!智慧,却在精神错乱!垂死的叹息,突然之 间,化为一阵哈哈大笑!”在狂欢中,人民能够感受到自身的集体永恒性,不断 地复活——生长。在电影中,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可以说是一个带有狂欢化的 形象,他仿佛时时刻刻都处于一种新陈代谢包罗万象的象征之中。而在整部电影 中,处刑的画面可以说是狂欢化表现最为突出的一部分。这里的让·巴蒂斯特·格 雷诺耶几乎是无言的,而当他从监狱里到刑场的镜头切换中,一个加冕的仪式已 然出现,他不再赤身裸体,而是优雅如同王子般乘坐马车盛装出现在刑场上,尽 管他的身体依旧肮脏,但此时,他得到了民众的源自内心的爱慕。无论普通民众 还是行刑者,大家都随着他挥舞的手绢而心醉神迷,狂欢节的集体记忆再度出现。
这里的狂欢化表现是全民性、节庆性和乌托邦性的。
当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把洒满了香水的手绢抛向人群时,成千上万 人拥抱彼此,亲吻、爱抚身边的人,此时的人们无论是什么身份,无论高雅还是 肮脏,都在广场上纵情欢愉,如油画般震撼的场景出现。就如同歌德所描绘的罗 马狂欢节上的场景:“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区别刹那间仿佛不再存在了,大家彼此 接近,每个人都宽宏地对待他碰到的任何事,彼此之间的不拘礼节自由自在融合 于共同的美好心绪之中。”此时,人们仿佛同世界融为一个整体,对世界无所畏 惧。而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通过香水统治着狂欢节的氛围。这种怪诞的,仿佛 不可实现的幻梦构成了狂欢的特殊气氛。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天赋异禀,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对于味道的追 寻又超乎寻常的执着。他的形象是夸张的、怪诞的,而他在刑场上的颇有意蕴的 “加冕”仪式,给在场的人无疑带来了一次新生,重新毁灭后的新生。他完成了这 个使命之后,面对在场的人的统一、凝聚的肉体,他选择了回到他的出生之地, 被人们吞食。这种行为实际上表现了他对自身的埋葬,是一种对于农神节上狂欢 仪式的戏仿。撕碎他的人是源自内心纯洁的爱,满心带着圣洁的光辉。让·巴蒂 斯特·格雷诺耶作为一种肉体的形象抹去自己存在的边缘,与不断发展的大众融 为一体。
它的冠冕就是爱,只能用爱来接近它,它在创造物中间设置了深渊,而所有的创造物都渴望着融进共同的怀抱里。它将它们分离,为的是重新结合起 它们。它只要用爱之杯上嘴的一下轻触,就足以补偿整个一生的痛苦。电影《香 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中的怪诞现实主义是一种关于存在的特殊审美观念, 不再是一种独自体验并且强烈地意识到自身这种孤独性的狂欢,而是带有一种无 所畏惧的快乐的,不局限于肉体体验的盛宴。这里的物质——肉体因素脱离了日 常生活的桎梏,带有积极的生育和更新的力量,所有的畸形的、怪诞的、丑陋的 形象都带有其独特的美,而怀孕、分娩、分解、疯癫的含义不再是自然主义式的 萎缩。我们仿佛透过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怪诞形象回溯到了所有民族神话的 开端。
作者:尚十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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